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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着头,那两人跟着轿子亦步亦趋朝我们这方向慢吞吞过来,忽然其中一个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头朝前倾了倾,这动作让他半个身体暴露在了我们的手电光下。
“陈导?!”身后响起程舫的一声惊叫。
那瞬间我也看清了陈金华那张狮子般粗犷的脸。只是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眼睛睁得很大,大大的两只眼睛深陷在发青的眼眶里,一动不动对着我们的方向,却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些什么,他那两只大大的眼睛里一点神也没有,一路过来,好像是在梦游。
“陈导!”又叫了一声,但陈金华始终没有理会,只随着那顶轿子继续朝我们的方向慢悠悠摇晃过来。
说摇晃,真的一点没错,无论轿子还是人,他们都是在摇晃着的,仿佛脚下的不是路,而是层虚无的空气,一路过来飘飘摇摇,除了陈金华和他身后那个人,扛轿子的那两个穿军装的身影更是连点脚步声都没有。
“叮……”忽然轻轻一阵铃铛的脆响,从轿子方向传了过来,我看见那顶猩红色巨大的轿子里伸出只手。
很漂亮的一只女人的手,细巧的手腕,白瓷般的指,覆盖在一道猩红色的衣袖下,透过帘子在轿子窗沿上拍了拍。随着轿身颠簸,又一阵脆响从那只手上响起,是一枚系在手指上的,核桃大小的银铃。
铃声停,轿子也悠悠停了下来,那刻周围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我们所有人都屏气看着那顶鲜艳的轿子。虽然这座宅子在最近的两天带给了我们太多无法想象的诡异,而这顶轿子的突然出现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却仍叫人揣测不出来,因此边上陈金华扑的声跪倒在地上的时候,是让人狠吃了一惊的,他两手向前,整半个身体贴着地几乎要钻到轿子底下,实在让人费解他到底在做什么。
这时喀拉声轻响,轿门开了。
扑鼻而来一股腥臭的风,好像是突然从轿子里钻出来的,又冷又潮,令人不由自主朝后退。紧接着一只缀满了珍珠的明黄色绣花鞋从门里跨了出来,一脚踩在了陈金华的脊梁上,轿身随之一阵轻晃,一名通体红艳的女人从里面低头钻了出来。
几乎是滑出来的,她身体软得像团棉絮。“这会子什么时辰了,梅瞎子。”出门,轻轻问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发现到我们的存在,女人低头提起裙子,从陈金华身上跨了下来。
她身上的衣裙和那顶轿子一样红得令人触目惊心。
即便如此,样子却始终是模糊的,也不知道是因为通体艳丽得让人有些刺目的颜色,还是满身琳琅耀眼的珠宝。其实她离开我们也不过就是几步远的距离,可是无论我怎样睁大我的眼睛,始终看不清楚她的长相,只依稀一身红衣红裙,从外到里一层套着一层,层层叠叠,压得那相形纤细的身体有些不堪重负。
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在四周再度寂静下来的时候突然又响了起来,是那个原本和陈金华走在一块儿的人。从轿子停下后这人就始终站在轿子后面一动不动,这会儿听见这红衣女人说话,才从黑暗里走了出来,似乎左腿有些不便,每走一步,那条腿就会拖一下,连带着头朝那方向摆了摆。原本以为是因为走得吃力,等进了手电光的范围,我几乎同程舫一样要惊叫出声。
那个人竟然是梅兰!
左边的腿因为当初被地震压在了石头下,所以压烂了,尖尖的腿骨穿过膝盖暴露在空气中,每走一步,那根苍白的骨头就朝外露出更多一点,看得人心里发麻,而她的头之所以总是随着脚步朝左晃动,因为她的脖子也断了,断裂的脊椎撑不起头颅的重量,所以只能让它垂着,随着脚步一下一下摇来晃去。
更让我惊恐的是她的胸部。那地方很显眼地扎着块玻璃碎片,扎得很深,可是一滴血也没有,随着她的脚步在灯光里一闪一闪的,让我无法控制地想起当时惊慌失措的那一下狠狠的扎入。
原来当时胡乱的一下真的是扎在了她的身上……
而她还仍旧在继续走动着……和当时一样……
“亥时……三……刻……”然后听见她开口。也许是嘴里仍然含着她的翡翠,梅兰的声音模糊而迟钝,而就在我脑子因此一片混乱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那红衣女人的面前,一只手直直朝前升着,那女人将自己细白的手指搭在了上面。
“亥时三刻。”低声重复了一遍,抬头间一顶百鸟朝凤冠在那红衣女人苍白的脸上颤了颤,繁琐而华丽的一顶冠冕,细细碎碎巍垂下一簇簇刺眼的光斑,映得她那张脸也是模糊的,仿佛一张被水晕开了的画。她朝梅兰伸出一只手:“拿来吧,梅瞎子。”
话音落,梅兰低垂着的头轻轻一晃,噗的声将嘴里的翡翠吐到了这女人的手里。翡翠顺着女人的手掌迅速滑进她衣袖,手指上的铃铛再次一阵轻响,梅兰无声无息扑倒在地上。
压到了女人的脚,女人随即朝后退了退,仿佛一种无法名状的嫌避。片刻轻叹了口气:“四十幽骨阵被破了三十八阵,毕竟是我大清的八旗殉道使,就连梅家的人、醇亲王府精心铺设数百年的重重布局,都莫奈你何,这会子,把它收了去吧。”说着,将袖子轻轻一甩,那枚翡翠扑地掉到了地上。
滴溜溜打了个转,转到我们三人的脚跟边,就此停住。我抬头,发现那女人正看着我,五官在光线下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有点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正要看得再仔细些,突然我耳边砰的声枪响!
硝烟过后,那女人的身影不动不摇,程舫手里的枪却掉到了地上。
却不是她自己失手掉的。
就在她身上,我看见两道人影,一上一下缠着她的手和脚,这令她全身动弹不得,只转动着头惊恐地看着我,试图从我眼里找到她被困住的原因。“宝珠,怎么回事……什么东西抓着我,怎么回事!”
那两道原本抬着棺材,军人模样的身影。但我不知该怎么和程舫说,很显然她对此什么也看不见。正站着发呆,突然那两道人影朝我方向一瞥。
我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身后是墙。
“你怕什么。”忽然听见红衣女人问我。目光从程舫身上转到了我的脸上,淡淡一扫,却很清晰的感觉,因着一种无法名状的压迫感。突然想起来我是在哪里见过她了,那个在小黑屋的摇椅上漠然而慵懒的女人,那个半夜里出现在我房间吞金自杀的女人,那个用头撞着墙,一口一声‘我好恨!’的女人……
那个至今都没人知道除了一个光鲜而悲哀的称谓外,她闺名到底叫做什么的女人。
同治的皇后阿鲁特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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