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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自然知道,周嬷嬷昨日已干脆利落地接下了柴府的所有事务,头一件事便是给下人们发了厚厚的赏钱。大势难挡,又有钱可拿,柴家的下人们很快就纷纷倒戈,不到半日工夫,那些账本对牌便都到了周嬷嬷手里,管事也乖乖地各自带人前来报到。奇怪的是,莫氏居然也没怎么阻拦,甚至都没过来找柴绍吵闹,凌云原以为她是想通了,如今看来,她是要让二郎来帮她出面?还把他挑唆到了阿哲这里。
柴青原是一脸的不服不忿,听到阿哲的声音,倒是收敛了怒气,走到床榻边看了看阿哲,皱眉问道:“他的手怎么了?身上可好些没有?”
小环忙笑道:“好多了,现在就是身上疹子发痒,因怕他抓挠,才把手包住的。”
阿哲跟柴青显然十分亲近,见他近前,小脸上笑逐颜开,听到小环的话忙挺起胸膛,伸着包得圆圆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努力用气声道:“二叔,好了!”他脖子上的伤口昨夜便已结痂,现在看去不过是一道小小的疤痕。
小环忙道:“阿哲莫要说话,不然待会儿又喘不上气了!”
柴青纳闷地看了看阿哲的脖子,有些不明所以,却也不好多问,只得伸手摸摸他的头:“你好好歇着,二叔去到外头找一些好玩的物件给你解闷。”
阿哲顿时笑得眼睛都弯了。
柴青也笑了笑,不过转身看着凌云,脸上立时又恢复那桀骜不驯的神色,似乎忍了又忍才道:“你……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凌云点了点头,小环吓得站了起来,凌云安抚地冲她摆了摆手:“我不出院子。”说完毫不犹豫地迈步便出了屋门,穿过堂屋来到东间,这才立定脚步,转身看向了柴青。
柴青原是盛气而来,只是不想在阿哲面前发作,却没想到凌云比他还走得干脆利落,此时再被她这么一看,心头顿时有些发虚,忙冷笑了一声道:“我今日回来才听说,阿哲是在你那边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才发的病,结果你的人还到处跟人说什么,是你救了阿哲的命?”
凌云微觉意外,这位二郎原来今日才回家,找自己也是为了阿哲的事。她想了想索性点头道:“阿哲是在我那里吃了漆盒里的点心,太医说,他是不耐漆性,这才病倒的;至于我救了他,倒也谈不上,只是他发病时喉管闭塞,我不得不拿剑在他脖子上又开了个气道,暂时救了个急。”
柴青眨了眨眼,只觉得自己听到的每句话都不艰深,但合在一起,却如同经书天文,他怎么就听不懂呢?不过阿哲的脖子……刚才阿哲指给自己看的,就是所谓开气道的口子么?
怎么可能!
他越想越觉得凌云是满口胡言:“什么不耐漆性,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串通太医编出来的鬼话?还有什么拿剑在脖子上另开气道,你分明……”他有心说凌云是故意要害阿哲,但想想那小小的伤口,实在不像故意伤人时留下的,只能哼了一声:“你分明是拿剑在上头比划了一下,就说什么开了气道了,你一个妇人,会用什么刀剑,说出来真不怕被人笑话!”一面说,还一面拍了拍自己腰上挂着的短刃,满脸都是不屑。
他身上带着短刀?凌云心头顿时一跳,盯着柴青问道:“你会用刀剑?”
柴青傲然道:“那是自然,我七岁就开始跟阿兄学习武艺,如今已练了五年的刀,虽还比不得阿兄,在这长安城里却也闯下了一番名头!”他斜眼瞧了瞧凌云:“怎么?你还想拿什么刀剑之类的话来糊弄我?”
凌云的眼睛顿时亮了:“好!”他擅长用刀剑,那简直再好不过了!只是……她目光在屋里一扫,转身拿起了一叠纸,往案几上一放:“来,你划一刀试试,看能不能划开第一张纸,却不会伤到下面的纸张。”
柴青吓了一跳,这纸张何其之薄,这么一叠紧贴着放在一起,一刀下去怎么可能只切开一张?他低头看了看案几上的纸,又抬头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凌云,脸色一沉怒道:“你是在消遣我么?天底下哪有用纸来试刀的?”
凌云看着柴青微微涨红的脸,心头刚刚燃起的希望顿时彻底熄灭了——他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自然更无法代替自己看护阿哲。抬眸看了看窗外的天光,她心头的失望简直难以言表:“既然如此,那我先回去了。”回去守着阿哲,回去等着柴绍
柴青听得又惊又怒,见她真的转身要走,忍不住叫道:“你这算是什么?拿这么个难题来戏弄于我,然后你自己便一走了之?”
凌云此时原已不想说话,听他叫得气急败坏,也只能耐着性子道:“我不曾戏弄你。”
柴青“哈”地笑了一声,指着案几道:“拿这么一叠纸来难为人,你这还不叫戏弄人,难不成你练刀便是这么练的?你倒是给我划一刀试试,看你能划成什么模样!”
凌云看了柴青一眼,手腕一抖,袖中的七星短剑已滑入掌中,随手在纸上划了几下,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她身后的案几上,上头的那张白纸已是四分五裂,碎纸片如蝴蝶纷纷飘散开去,露出了下面那张完好无损的白麻纸,上头连一道划痕都瞧不见。而柴青就在站在案几边上,整个人已化成了一尊张着嘴的木雕。
凌云并没有回头,她只是迈步走出了上房的房门,抬头看向了院门。
小院的门是敞开的,她清楚地知道,出去往西走上两三百步就是车马房,飒露紫已经备好了鞍,她只要走出这道门,两盏茶之后就能打马离开,两个时辰后,就能见到玄霸……
心头仿佛有个声音在急切地敲击,如鼓点,如急雨,在不断地催促她:走吧,赶紧走,什么都别管了,你得尽快回到庄园,尽快见到玄霸!
这声音仿佛越来越响,凌云情不自禁地往外走了两步,身后却突然传来了阿哲“嘶”的一声:“阿娘,好痒啊!好难受!”
他的嗓子还没有好,声音又哑又弱,隔着门窗和半个院子,更是细微得几乎难以听清,然而落在凌云耳中,这个稚嫩的声音却有如一声霹雳,将那鼓点般的急促声音都压了下去。
站在院子中间,凌云看了看眼前院门,又看了看身后的房门,心头只剩下一片茫然。
…………
金光门外,柴绍的心里此时却是一片雪亮。
在他眼前不远的地方,那口大鼎里的肉汤总算是被分食殆尽了。在这种严寒天气里,无论是杀人还是煮汤,原是比平日要慢上许多,好在火油干柴总是不缺的,这么一路煮下来,两三个时辰前还在不停挣扎的斛律政,如今已只剩下了鼎底的一具白骨,以及若干个留在骨架间的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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