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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月池起身回头,她们看到她走过来,脸上又浮现了灿烂的笑容。这屋里的三个女人,饶是肚里都在焦心劳思,面上却仍然是笑靥如花。她们心中如明镜一般,其实对方根本不像看起来那么快活,只是在骗自己而已,可她们却愿意陪着彼此演下去。
&esp;&esp;大福迷茫地望着她们,它伸了一个懒腰。人类真是世上最复杂的动物了,明明喜欢,却要伤害,明明知道,却要伪装。它舔舔自己的爪子,还是做狗子好。
&esp;&esp;人间正道是沧桑
&esp;&esp;当今实是离经叛道至极!
&esp;&esp;俞泽躺在湿冷的地面上,他从进刑部大狱时,就开始不断地受刑,浑身上下已没有几块好皮肉。此地的爬虫悉悉簌簌地围绕在他身边,在他的伤口钻出钻进,大口大口吮吸他的腐肉,他手指的指节处都已然露出森森的白骨,在昏昏沉沉的火光下愈发惨白。
&esp;&esp;俞泽因着这刺痛微微皱眉,可他已经没有躲开的力气了。他像一个暂留人间的怨魂,满眼是鬼影幢幢,满身是粪土污秽,可他的心中却是一片清明,甚至还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
&esp;&esp;小洁不是天生的傻子,小时候的她非常聪明,娘喜欢教她背书,她总是练几遍就能背下来,教她唱歌也是如此,她听几次就能咿咿呀呀地唱。娘非常高兴,她总是搂着小洁,说:“真是娘的乖女儿。娘只有你了,世上男子多薄幸,你爹靠不住,你哥哥也靠不住。”
&esp;&esp;俞泽对亲生母亲的印象十分的复杂,他记得娘对他总是忽冷忽热的。不想爹时,娘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想爹时,娘就把他当作了仇人。她会抱着小洁指着他大骂,说他是老畜生下得小畜生。每当这时,他就茫然地立在堂前,他刚开始会不断地反思,是不是自己做错什么,他会改,他会乖乖的,娘可不可以不要骂他、不要打他。可后来,他渐渐明白了,他什么都没做错,他只是被迁怒了而已。
&esp;&esp;他开始埋怨,开始嫉妒。他讨厌娘,更讨厌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小丫头。他想到,大家都是父亲的孩子,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承受这些呢?妹妹也应该受罚,因为我们都是天生的坏种。小洁却对他心中翻滚的恶意浑然不觉,她还是每天跟在他身后,像傻子一样往他的伤口上吹气,拿一些蠢兮兮的玩具来逗他开心。他从来不会搭理她,只会想方设法地赶走她。那一天,小洁又来找他,他就想了个法子,他让小洁去院子里的老树上帮他摘梅花,若是摘不到,就永远别来烦他了。
&esp;&esp;小洁果然被吓住了,她明媚的眼睛里满是惊惶。他见状只是嗤笑一声,说了一句:“不敢做就滚,烦死了。”
&esp;&esp;他说完之后,就和好友一块出门玩耍,直到傍晚才回来。他一进家门,就感觉气氛不对,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有半湿不干的泪痕。他吓了一跳,这才得知,小洁从梅花树上摔下来了,她掉进了雪地里,冻了不知多久,现在还在发烧。
&esp;&esp;他的脑子里嗡得一声。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冲进了小洁的房间。娘坐在床边哭天抢地,小洁却只静静地躺在被子里,人事不省。他守在她的床边三天三夜,他向满天神佛祈祷,一切都是他的错,放过他的小妹妹吧,她从来没做过坏事,她只是一个善良温柔的孩子。神佛听到了他的祈祷,小洁最终醒了过来,可她的时间却永远定格在了五岁。因为他的嫉妒和捉弄,她真的成了一个小傻子。
&esp;&esp;而娘对小洁,从一开始的温柔耐心,到后来的怨天尤人。他们兄妹终于在被父亲抛弃之后,又遭到母亲的嫌恶。自责在斗转星移中结成了枷锁,牢牢压在他的心上。他一直想,等他掌家以后,给小洁招个上门女婿也就是了,反正养活她一辈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没想到,到最后,他既没了家,也没了业,以为会成为他一辈子累赘的小洁,也在折磨中早早离开了人世了。
&esp;&esp;他什么都没有了……那些老爷们,平日里让他们当牛做马、呼来唤去还不够吗,为什么连他们的一条贱命都要拿走呢?他们是商人,是贱人,可他们好歹也沾个人字的边,为什么要像杀猪宰羊一样对他们呢?他们也会痛彻心扉,也会撕心裂肺啊。既然父母官不做父母,那子民何能做人子。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漆黑的虫豸在他的身躯上攀爬,小小的虫子发狠也能把血肉之躯掏空,那么他这么一个卑贱商户的殊死一搏,是否也能让那些贵人跌下云端?
&esp;&esp;俞泽在死牢里心绪翻滚,而在死牢外也是风起云涌。三法司的长官正与锦衣卫在刑部大牢门口对峙。刑部尚书闵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是刑部的堂官,居然连自家衙门的死牢都进不去。司法权柄被特务机构侵占,打脸打到了家门口,饶是风度儒雅如闵珪也无法维系往日的淡然,他厉声喝道:“让开!都给本官退下,这里是刑部大牢,不是你们锦衣卫的暗狱!”
&esp;&esp;都御史戴珊也是十分不悦,他紧跟着开口道:“杨玉呢?本官要见他,让他出来!”
&esp;&esp;在一片争执声中,锦衣卫指挥使杨玉这才姗姗来迟。他并不敢明目张胆地挑衅,而是阴阳怪气道:“哎哟哟,这是怎么了,天这么冷,几位怎么堵在这腌臜地了。”
&esp;&esp;大理寺卿周东忙笑道:“杨指挥使,听说钦犯俞泽已被押解入狱。我等是想提审犯人,不曾想却被……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esp;&esp;戴珊横了他一眼,似是因他的软语而感到不满,但他还是忍了下来,毕竟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因小事与锦衣卫撕破脸。谁知,杨玉并不想就周东的台阶下来,他施施然一笑道:“这您可料错了,不是误会。下官是嘱托过他们,不可让闲杂人等接近钦犯。”
&esp;&esp;一句闲杂人等又戳了闵珪的肺管子,他气得面色通红:“杨玉,你欺人太甚了!此地乃刑部大牢,三法司提审钦犯乃是天经地义,你……”
&esp;&esp;杨玉对他的怒火毫不在意,他嘴角一翘,摇了摇手指道:“闵公都白发苍苍了,怎得还如此大的火气。您且瞧瞧,这是何物。”
&esp;&esp;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捧出了一卷圣旨来。闵珪脸上的红潮逐渐转变为铁青,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卷圣旨,还是在周东提醒后,方跪了下来。他颤颤巍巍地跪在冰冷的地上,寒意渗透他的膝盖,也让他的心一点一点凉透了。
&esp;&esp;直到听完旨意,走出死牢时,他都没缓过神来。在刑部大牢门口威武的石狮子旁,他拉着戴珊道:“廷珍,万岁这是、这是为何呀!”
&esp;&esp;戴珊何尝不是满心凄惶,上次科道官改革,他还可以想作万岁是为维系监察系统的相对独立,可这次锦衣卫占了刑部死牢,还拿着圣旨把三法司堵在门口,就让他不得不怀疑,皇上或许从头到尾都是在压缩文臣的权力,他想把他们全部架空。
&esp;&esp;如是的猜忌在六科廊中也迅速出现,并且愈演愈烈,盖因科道改革之后,六科给事中被限制了行政议事的权力,也无法再像往日一般肆无忌惮地风闻奏事。他们原本就只是区区七品官,如此一来,更是同拔了牙的恶犬一般,不仅地位骤降,还时不时受人耻笑。这口气压在他们心口许久,好不容易逮住了一个发泄的良机,又怎肯善罢甘休。
&esp;&esp;文官们的躁动也让刘瑾眼前一亮。他费尽心思定下了连环局,想将李越置于死地,谁知万岁居然横插一杠,来了一个一力降十会。为了不让消息外泄,皇上竟然能顶住宗室和朝臣的双重压力,以强势的姿态不让三法司插手,只命锦衣卫去日夜拷问俞泽,一旦俞泽说出是李越是世子被刺案的幕后主使,估计他就会来个杀人灭口,斩草除根,再伪造一个真相,将此事干干净净地遮掩过去,正如昔年的戴家命案一样。而俞泽若牵扯出东厂来,那就换成他刘瑾命在旦夕了。
&esp;&esp;刘瑾心道,这怎么能行,他豁出命来,可不能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有心调动东厂的人马去动动手脚,可皇上似是能未卜先知一般,早早把张永和谷大用调到了他身边。这一老一小如豹子似得,没日没夜盯着这边的动向。只要他敢越雷池一步,明儿东厂的督主就能换个人做。刘公公晚上急得在床上打滚,正无计可施时,六科廊这把好枪居然自个儿送上门来。这若是不使使,简直对不住这天时地利人和。
&esp;&esp;潮风初起海云飞
&esp;&esp;俞泽在锦衣卫处的供词不一致?
&esp;&esp;戴铣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回到家中,他的脑中仿佛有上百面鸣锣,震得他六神无主,丢魂失魄,难怪、难怪皇上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意孤行,原来背后竟然隐藏着这样的惊天密事!
&esp;&esp;近臣李越贪花好色,因一妇人竟然对世子起杀心,而奸宦刘瑾更是心狠手辣,察觉之后竟然先下手为强,害死了汝王世子,意图嫁祸。这二者不过是天子的臣下而已,可相斗之下竟然害死了天子的亲堂弟!这即便是在民间,亦是天大的丑闻。一旦传扬开来,刘瑾、李越死不足惜,可万岁的声名、朝廷的脸面都要丢尽了,宗室说不定还会对当今起怨怼之心……
&esp;&esp;这牵连太大了。戴铣坐在书桌前,连油灯都不愿点。明明是初春,春寒料峭,可他的脊背处、腋下、脚底都已湿透了,他仿佛坐在火炉上,下一刻就要被烘成人干。
&esp;&esp;正在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响亮的敲门声,戴铣的心仿佛都跳漏了一拍,他捂着胸口厉声喝道:“是谁!”
&esp;&esp;他妻子的声音细细弱弱地响起:“是妾身,相公,吕、刘二位相公寻你来了。”
&esp;&esp;戴铣一愣,仿佛通灵宝玉回归宝玉身边一样,神思陡为之一清,他喜道:“快叫他们进来,可算有个能商量的人了。”
&esp;&esp;然而,吕翀和刘菃听罢俞泽的供词,看到俞泽印了手印的口供之后,也是目瞪口呆。此事已能把天捅出一个窟窿了,即便是三个臭皮匠凑在一起,亦不能想出堪比诸葛武侯的绝妙好计。刘菃半晌方道:“此事牵连太大了,不可贸贸然告诉他们。”
&esp;&esp;吕翀闻言看向他:“可他们皆知戴兄入了死牢,如何瞒得住。再者了,咱们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总不至要装聋作哑吧。”
&esp;&esp;刘菃心知吕翀这个直肠子又是疑上他了,刘菃无奈道:“可人多嘴杂,万一走漏了消息,又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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