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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的沉闷一声。
她慢慢睁开眼,看到簪子已深深扎入承平肩头,血正缓缓地洇渗出来,整个人不禁发抖得更是厉害。
承平抬起另臂,握住那留在自己体外的的一段凤头簪尾,将簪一把拔出,又在自己衣襟之上擦抹几下,拭净簪上污血,递还给她。
“多谢不杀之恩。”他看着他,轻轻道了一句。
她木然不动。
承平举臂将簪插回到她头上,接着,转向停在几步之外的絮雨,朝她郑重下跪,叩首后,起了身,一把脱去身上外袍,丢在地上,只着一件衩衣,随即打开院门,大步而去。
絮雨终还是任承平走了出去。
施咄久久不见主人出来,已领人向这边闯来,被许多侍卫挡在了外,双方剑拔弩张。
对面虽不过几十众,人数相差悬殊,但个个都是悍不畏死之徒,交手起来,发出的动静必不会小。
她不敢冒走漏风声的险。此刻什么都比不过裴萧元的安全重要。
絮雨将掩面低声饮泣不已的卢文君拥入了怀中。
庭院外,混杂着靴步和刀剑碰撞的嘈杂声消失,夜终于归于宁静。
……
裴萧元走下驿道,走得越来越远。
他一人一马,或骑行,或牵走,穿过大片古木森森的漆黑的原林,绕过表面积满了枯枝烂草的仿佛已沉睡万年的沼泽地,抵达由坡陂和山岗连绵而成的古原,终于,在五更之末,天光熹微的时分,来到了一处名为鹰愁塬的地方。
山塬的高处,寻常的鸟雀已是不大看得到了。微白的冬日晓天里,除了南归大雁,是几只不知是雕还是鹰的猛禽,在他身后的头顶之上,不停地盘旋飞翔。
面前这座老山的不知何处的腹地里,便是李延将要和他见面的地点。山下的一块裂石里,扎着一株不知何时遭天雷劈烧得只剩一半的老柏。它半边焦黑,半边枝叶苍翠油亮,并不难找。
他在柏下立了片刻,两名樵子一样的人突然从地底冒出似地朝他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便是李延身边的得力亲信李猛。
李猛走到他的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请求在带他去见主人之前,希望可以代为保管他的武器。
裴萧元便从蹀躞带上摘了挂着的长剑、便刀,再将靴靿内的一柄匕首也取了出来。李猛示意同伴收起,又拿一条目带,望向裴萧元,面露为难之色。
裴萧元笑了笑,闭目。
在目亦束上青布后,他乘上一顶抬架,于山中迤逦而行。或往上,或下坡。或似经过一片经年不得日晒的悬崖幽谷之地,或似渐渐攀升,将溪山和林泉弃在身后。也不知走过了怎样的曲折复道,在四周的鸟鸣声从稀疏变得啁啾清亮不绝于耳,又再次转为稀落,大约如此,在深山峭壁上走了半日,终于,他身下的抬架落地,周围的人也无声无息消失。
他双足落地,独自静立了片刻,感到此间那充盈着草木冷鲜味道的空气正贴着他的皮肤慢慢流动。除去草木,他仿佛还嗅到一缕随风送来的若有似无的带着脓血似的腥膻气味。他慢慢解开眼前蒙布,霎时,当头一片明亮得刺目的朝阳径直射向他方从黑暗中脱出的双眼,逼得他偏过脸,微微闭了闭目,片刻后,待眼睛适应这新的光线,睁眸,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破败不堪的不知被荒弃在深山何处的淫祠神庙里。庙中那不知原形是为何物的金身早已坍塌,露出黑泥的胎身,四面壁画风化剥落,殿角和屋梁上蛛丝飞布,头顶到处是破漏的空瓦,正午的耀目日光从空荡荡的瓦椽里斜射下来,正投在他落脚的地方。
看得出来,此庙虽遭废弃,看起来断了香火多年,但在当年,那出资修庙之人,应当非富即贵。时至今日,除了屋顶破漏,残余的壁画之上,依稀仍有金粉银涂的痕迹,墙面厚实而坚固,至于门、梁等所用的木材,更是质坚如铁,历经多年,不见腐烂,应是寻常人根本担负不起的檀木之属。
正当裴萧元打量四周之时,随着一缕风来,鼻息里的那股腥膻味随之愈发浓烈,源头来自身后。他倏然回头,目光因意想不到的一幕而微微一定。只见在他身后的地上,铺着一张显是由波斯工匠手工寸寸织成的价值不菲的表现有百兽伏拜神王内容的猩红色厚毛地簟,李延正盘膝坐在上面,他一身白衣,背靠一张凭几,凝望着他。在他的身前,摆了一张金银平脱案几,几只牙盘盛着佳肴,左右相对摆了两幅包金头玉箸。而在李延的脚边,正伏着两只肌骨劲健的成年花豹,恰暗合地簟织花的内容。那两只花豹,一只趴跪,作略耸双肩状,双目幽绿地盯来,另只则伏在李延脚边,一动不动,然而眼儿亦是半睁半闭地在打量裴萧元。
方才裴萧元嗅到的那混杂了脓血气的腥膻味,应便是来自这两个花豹。
李延对上他的目光,面露笑容,起身站了起来。两只花豹立刻跟着一跃而起,仿佛得到某种暗示,四只幽目紧紧盯着裴萧元,呲牙,各自露出一副已不知撕啖过多少新鲜血肉的黄色利牙,喉底,发出一阵叫人听了为之胆寒的威胁的低沉呜呜之声。
“趴下!”李延低低呵斥一声。两头花豹受到训斥,慢慢地退缩到了角落,贴着墙根趴下。
李延笑指花豹解释:“裴郎君勿见怪,我并无别意。你莫看是两头畜生,却是我十几岁时便收养了的。记得当日,皇祖父带着宠臣和皇家侍卫浩浩荡荡去往狩猎,侥幸我蒙皇祖父不弃,也背抵在身亲自教导。那母豹遭遇侍卫,被乱射射死,侍卫们又循着兽踪,发现了这两只当日才数月大的小畜生。我看它们可怜,请求皇祖父赐我,幸蒙恩准。我视若珍宝,终于将它们养大,总算还听我的话,狩猎之时,是极好的帮手。”
他一顿,继续道,“当年平乱过后,我奉父亲之命出京去迎令尊,当时便带着它们。原本是想转赠令尊,以博一笑,表我对令尊的敬仰之情,不料——”
他停了一下,掌心朝向酒席,示意裴萧元入座,自己率先坐了回去,端起一只银酒瓶,斟了两杯。
“今日来见裴郎君,我心中欢喜。故将这一对灵兽也带了出来。倘裴郎君还看得上眼,便转赠于你,也算是弥补从前的莫大遗憾。”
裴萧元目光从那两只花豹身上掠过,道:“既是殿下心爱之物,又跟随了多年,裴某怎敢横刀夺爱。请殿下自留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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