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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识体本自在而在,可妄认之下他们却无意识中全然不相信这自在之在,还要再去寻求“存在”,这存在必然似有还无终不可得,于是自在化为无边空虚,这本无所起的无边空虚自然无可治愈,它开启的无边欲望和恐惧自然也无可治愈。
可此时存在与由此开启的空虚与恐惧已互为因果如环无端,心识体再无法脱离这闭环。
这不治之症让心识体在妄认的道路上再无法回头,他们唯一能听到的只剩下妄认给出的知识之音。
由此,他们被从伊甸永远放逐。
被那歌声从妄认之境带回到万有本原,女孩很清楚这一点。自己的灵魂已不会再被虚妄表象世界完全淹没,表象之上的真实世界自足、完美、不再被时空假象拘禁、让一切现象回归为不证自明的最终实相。
那是一切现象的本原;一切万有的本原;一切心识体的本原。
那里已超越一切象征性知识需要被证明的真实,那里是存在的本来面目,那里无法靠象征抵达。
女孩一直尝试用数学语言表达出那无相妙音,物理正是数学与现实世界天然的完美接口,但在能量丢失事件发生前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数学工具,也许冥冥中有天意,女孩由于超凡的数学才能被学校暗物质实验室相中,作为实习生加入了那个实验项目,正是能量丢失事件让她获得全然不同的灵感,一种新的数学体系诞生了,它的地基建立在互为因果上。
方程组渐渐成形,从最初举步维艰,到后来水银泻地,女孩用了整整11年,看着通往实相圣殿的道路一点点在自己手中显现,世间已没有任何事可与之相比。
但这些算式却无人能懂。
作为时间世界唯一的入口,万法本自唯心,但心识体们却被欲望死死囚禁在虚妄的表象之狱,可这座由深入无意识的恐惧、贪婪打造并终归幻灭的绝对封闭之狱其实依然坐落在真理之城中,它的恐惧、贪婪、虚妄、幻灭也是永恒的,因为这些依然由真理成就,只是心识体全然不见真理,只在欲望开启的物我对立中死认着看似真实的无数现象追寻而去落入永恒幻妄。
欲望心识体用以认知万物的其实只可能是由概念引导和塑造的想象,而无关万物本身,但因为欲望本身也只可能在想象中才得以成立和实现,由此他们不可能摆脱想象进入实相,而只可能把想象当成真实。
欲望心识体的底层认知模式就背离了实相,由此在真理之城中给自己打造出一座无可逃离的永恒死狱。
死狱中的心识体们浑然不觉,可女孩看到了这幅悲惨却圆妙依然的图景。
自己的死狱已不攻自破,不证自明的真实、自由、快乐已俯拾即是,这原本也是每个心识体的天然之境,伊甸从没有决绝他们——如果他们自己不决绝伊甸。
虽然长大后的女孩对人性有了更多了解之后明白狱中心识体们基本都自绝于实相,他们的底层认知模式即便得出的一切果实都是虚妄也无法被改变,他们要的本就不是实相,而是欲望的满足,他们要的是“知道感”、“真理感”,以及在此基础上构建起的一切可欲的造像。
如果不能把心识体带出死狱,那至少可以把钥匙放在他们面前,如果他们还无法出离,那么钥匙就是罪证——没有人把他们关入死狱,是他们自投罗网再嫁祸于这个世界。
钥匙做出来了,却无人能领会。
理智告诉女孩她已经尽责,可她的天性依然于心不忍。
除了数学不是还有音乐吗?
如果说数学是女生理性的最爱,那音乐就是她感性的最爱。
烧毁方程组只留下三条公式后,女孩完全回归音乐。
音乐自幼就在女孩的灵魂里,她眼中,世间的一切无不可化为旋律,甚至本来就是旋律——除了那星海背后的歌声,因为它在一切现象中,却不属于现象界,没有旋律能企及它的所在。
但在找到数学表达之后女孩蓦然发现过去之所以无法用音乐表达那歌声,是因为自己还在试图表达它,可那歌声其实无需表达,它无所不在,只要表达出自己的本真也就表达出了最完整的歌声。
但歌声所化的音乐并没有立即诞生,女生后来成了一名音乐老师,只在课堂上给孩子们演奏、讲解诸多阿尼卡提亚的古典音乐杰作,这些传世乐曲无不在她手中超凡入圣,但她没有留下任何音像资料,在后世通过弦相还原技术复现她的真实影像前,唯一能证明那音乐之神妙的就是她的学生里出了轴心复兴时代六位“成就者”中的四位。
“成就者”相当于科达比那西文明所说的“道成肉身”。
女生终生未嫁,中年时领养了两个残疾孤儿,其实她若想要爱情和家庭并不难,被她自己无视的美貌却是世人眼中的仙颜,这让她即便居住在小镇也有诸多追求者,可这些追求者后来几乎都成了她的追随者,只要和她相处,不知不觉便会从渴慕她肉体的美丽转而倾慕她灵魂之美,世间成规对她已没有任何强制力,一切只取决于她自己的选择,他们在小镇比邻而居,远离尘嚣。
直到有一天,女生告诉大家她的生命还剩三天,她有最后一件事要去完成,在将两个孩子托付给众人并和他们安然告别后,女生独自走进镇外那座森林。
那时的阿尼卡提亚,死亡仍是令人害怕的自然法则,人们对它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避而不谈。
但在女生身上,死亡已全然没有那种意味,变得与日出日落、四季轮回一样自然而然,甚至显出某种出世的超然。
她的学生和追随者并没散去,他们聚集在森林边缘为她的灵魂祷告,宗教时代在那时的阿尼卡提亚早已成为过去,“灵魂”对大多数人而言只剩一个概念不再有多少实质意义,但在女生身边,“灵魂”对他们第一次有了不证自明的实意,那实意甚至比这现象世界更真实。
三天后,森林深处一道红光冲天而起,虽然只有一种颜色,却比彩虹更美。
森林外守候的人们知道那件事终于发生了,可人群中却几乎没有悲戚,此时此刻他们发现女生指给他们看到的那表象之上的更高存在其实无生无灭,她肉身在时如此,不在时依然,肉体的生灭只是更高存在的显现,而非这存在的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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