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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一双清亮的眼睛含着笑意,“真难得,你居然记得我的名字。”
骤然看到这样明朗干净而温和的笑容,辛辰有刹那的失神。
李洋来自西北,有着关中人的长相,高而挺拔的个子,端正的面孔,略为狭长的眼睛,就读于本地另一所高校,学的工科,却爱好哲学,加入徒步的时间并不长。
两人并坐闲聊,辛辰话并不多,只是听着,若有所思,面孔上带着疲乏的哀愁,打动了李洋那颗敏感的心。
交谈之初,李洋心存疑惑,他对辛辰的名字有所耳闻,但真正在一起后,发现这个安静得过分的女孩完全不是传说中飞扬跋扈的模样,在徒步途中从不说话,并不怎么理会男生的搭讪,脸上总有一点淡淡的厌烦和心不在焉的表情,让他大为吃惊。
他们顺理成章地开始交往起来。
辛辰在一次纵山中扭伤了脚踝,李洋将她背下山,天天骑自行车往返在两个学校之间,给她打开水、买饭菜,带她去做理疗。听说侄女受伤后赶来探望的辛开明看到他,对这个举止踏实的男生大加赞赏,认为辛辰终于学会了识人,唯一的不确定就是李洋是外地人,不知道会在哪边就业。
辛辰听了直笑,说大伯想得未免太远。辛开明正色道:“你们都读大三了,要学会为将来打算,这孩子如果有意为你留下,大伯一定会帮你们的。”
辛笛在餐桌上说起收到路非的邮件,他已经拿到一家规模很大的风投公司的offer,搬去纽约工作,大伯大妈啧啧称赞他的出色与前途无量,辛辰只木然往口里拨着米饭。没人注意到她的沉默,她安静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多。除了辛笛偶尔感叹外,所有人似乎都习惯了这个沉静的、长大了的辛辰。
到了大四下学期,找工作这个现实的问题越来越紧迫地摆在大家面前。李洋是家中独子,家人强烈要求他返回西北那个省会城市工作并继续深造,他握着辛辰的手说:“跟我走吧,我保证一生对你好。”
这是头一次有人对辛辰说到一生,这个词灼热地扑向她,如同生理上的热情一样让她瑟缩了,她迟疑,“我考虑一下。”
真的要随一个人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全新的生活吗?也许这是她摆脱无望感情纠缠的唯一机会,至少靠在李洋怀里,他温和而体贴,没有侵略性,她也没有违和的感觉。
没等她跟大伯说起,辛笛在家里的晚餐上宣布收到路非的邮件,他将要回到北京工作。辛辰的心迅速加快了跳动,本来萎缩得接近于无的那个希冀突然不受控制地重新膨胀起来。
当李洋再次问到她的决定时,她说:“我想去北京工作。”
于是他们不欢而散了。跟他们一样因为将要来临的毕业而各奔东西的校园情侣很多,不少人的感情来得更加的长久,更加单纯真挚,可是誓言一样随风飘散,相比之下,没人注意到他们平淡的分手。
辛辰捏着一张纸条,那上面是从辛笛邮件里抄下的地址,站在那栋公寓楼下,她仰头望去,突然情怯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在找好工作以后,可以坦然地出现在那个阔别已久的男孩子面前,告诉他:“嗨,我也到北京来了。我现在长大了,再不是那个无端任性的孩子;我找好了工作,再不会是需要别人带着无可奈何背负的责任,我们能重新在一起吗?”
已经快四年不见,他还会等着你吗?这个念头突然浮上心头,她的手心沁出了冷汗,纸条在她手中濡湿皱成一团。
立在风沙之中,她彷徨无措,不知道站了多久,一辆黑色奥迪q7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隔了太阳镜和满目沙尘,她仍然一眼认出,下车的人正是路非。在这个周末的上午,他仍然一丝不苟地打着领带,穿着合体而熨帖的深灰色西装,衬得身形修长如玉树临风。她还是头一次看到穿西装的路非,他脸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嘴角紧紧抿着,看上去潇洒干练,带着职业气息,却也十分陌生,与她脑海中那个记忆完全对不上号。
路非没有戴围巾,只迅速锁上车门,大步向公寓走去,辛辰怔怔地看着他进去,竟然没法开口叫他。
意识到自己的怯懦,她有几分恼怒,踌躇再三,她走到公寓楼前,按响他房间的对讲,心怦怦地跳动着,仿佛要冲出体外。
接听对讲的是一个温柔的女子的声音:“你好,找哪位?”
她迅速按了#字键,切断了通话。
重新站到风沙之中,辛辰意识到,路非的生活中也出现了别的面孔,那个曾将她紧紧拥着的怀抱也可能属于别人了。
尽管脸上蒙着专业的防沙型户外头巾,细密的质地足以过滤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沙尘,可是她能感受到喉咙间那份粗粝刺痛的干涩感,她的心一时快一时慢,不规则地跳动着,脊背上有了冷汗,手脚却变得冰凉。
你竟然这么一厢情愿,你竟然这么狂妄,以为他的生活中那个位置永远为你空着,等你发泄完孩子气的愤怒,他会重新张开双臂迎接你。
那么就是再也没有可能了吗?或许还是应该去跟他打个招呼,或许……
所有的思绪仿佛都被风吹得紊乱无法理清,不知站了多久,风沙渐渐小了,辛辰看到路非重新出现在公寓门口,向她这边走来,身边是一个苗条的女孩子,穿着米灰色系带风衣,拿围巾蒙着大半个面孔,两人边走边交谈,从她身边走过。
那女孩经过她身边时,停住脚步说道:“小姐,风沙太大,站外面太久,当心身体受不了。”她的声音与刚才对讲机中传来的一样,柔软而斯文。
辛辰停了一会儿,说:“谢谢你,我在等一个人。”她的声音缓慢地挣扎着吐出唇外,粗嘎嘶哑得让她自己都陌生。
“可以给他打电话呀。”
她的确抄了路非的手机号码,可是隔得如此之近都没有讲话,哪里还有必要打电话。她在蒙面的头巾下绝望地笑了,说:“不用了,我大概等不到他了,再站会儿就走。”
她仍然站在原处,失去了行动的方向和能力,严旭晖打来电话救了她,他问她在哪里,要不要过来接她去吃午饭,她机械地说不用。
收起手机,她走到他车前,前挡玻璃已经蒙上了一层黄色的沙尘,她伸出手指,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对自己说,好吧,让老天来决定,如果他看到了和自己联系,那么再见面不迟;如果风沙将字迹湮没,又或者字迹保留到他看到了,他却不打算再联络,那么就从此不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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