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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香、白鹏和白兰翻来覆去地讨论和权衡之中,他来了七实读高中。
初中三年间,白河明显感觉家里的经济比之前更加宽裕,白鹏每月打回来的数目逐渐增多,他能够给自己买一些好一点的衣服、裤子和鞋子,不用再穿别人给的。正是家庭经济的变化,白鹏才能一点不含糊地答应他来城里读高中。
三年间,几乎每天晚自习,白河都会下到操场去跑步,后来他发现就算他不去跑,身材也消瘦下来。生长发育的神秘魔力在他身上逐渐显形。
去一中和七实考自主招生,考完试,一大波乌压压的考生自教学楼漫溢出来。他走在其中,发现自己与他们没有任何区别,不会再有人旗帜鲜明地指向他点明他:“乡巴佬!”“肥猪!”“死胖子!”
他算是成功了吗?
白河站在穿衣镜前,打量镜中的自己,他的确脱胎换骨、焕然一新,与四年前刚回林田又矮又黑又丑的模样,判若两人。他现在的皮囊,应该能称得上帅吧。白兰总喜欢一口一个小帅哥的叫他,他听得心惊胆战,从来不敢拿帅形容自己。
现在,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想把这两个字穿在自己身上,即使房间里除了他没有其他人。他还是担心在哪一个环节,忽然有个人跳出来反对:“就你那熊样,帅个屁啊!”
好在没有。没有人反对,没有人嘲笑,没有人讥讽。他给自己穿上了这两个字,帅哥。
白河发自内心地笑出来,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快乐。
如果,他是说如果,现在的他,站在小学同学面前,站在肖沭面前,他们、她应该也认不出来吧。
白河只是随意想想,这个念头立刻被放下。在转念的瞬间,白河心里跑出来的一丝丝微薄的失落旋即在空气里消散。白河没察觉到。这是一个从贪欲无穷的人类身上随机掉落的愿望,而世上的人千千万万,总有一些愿望自诞生的一刻就立即宣告死亡,因为它们的飘渺与不切合实际。然而神明总喜欢作弄人,他们拾起了这个连主人都遗忘的愿望,并锦上添花。
肖沭果真没有认出他。
高中第一天,他刚来到教室,屁股还没坐热,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就走进来,手指随手点了班里仅有的几个人,让他们拿上教室里的工具跟着他去帮忙扫一个地方。
不出意外,这个中年男人就是他的班主任刘宏了。打扫完,两个同学去倒垃圾,两个同学被吩咐去领清洁工具,单下他一个,他就先回教室。
他漫不经心地拿扫帚去杵地板,将垃圾铲在身后拖行,思考着刚才所见这所学校的外观装饰和造景,他的高中三年会发生什么,远远地就看到教室门口站了一个女生。女生的身影似曾相识,像是她,白河无法确认。
他一直盯着她,完全忘了不该如此不加掩饰地盯着另外一个人。可当时他脑子里太混沌了,他必须盯着她,像坠机在沙漠里走了三天三夜的飞行员,必须盯着第一次觅得的湖泊,他迫不及待地想立刻向它跑去,却又恐惧眼前只是海市蜃楼,只是一场美梦。
等距离慢慢靠近,他才敢确认她就是肖沭。他的心立即燃起了巨大的喜悦。当时他想不了那么多,不是一种他终于可以在曾经瞧不上他的人面前扬眉吐气,一吐当年的积郁的喜悦,而更像一种单纯的喜悦,一种突然见到某个人的惊喜。
时光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四年没见,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她似乎为动静所扰,朝他的方向扫了一眼。在她的眼神扫过他时,他的呼吸一滞,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听到她试探性地提问:“白河?”
可惜没有,肖沭扫了一眼,转过了头。
匆匆一眼浇灭了白河心里燃起的火焰,残留一种仿佛中邪后的恍惚和不肯罢休的躁动。他开始想,要不要叫她,像电视剧的男女主失散多年后再次相逢般叫出她的名字。可叫她,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他应该装不认识直接从她身边走过?
事后,白河想起了他和肖沭完整的过往,装作不认识从她旁边直接走过才是最佳方案。可当时,似乎受到心里那股莫名躁动的驱使,嘴巴等不及脑子谨慎地拿出完美的解决方案就发出声音:“肖沭?”
白河只能称之为他中邪了。
至于后面好心地带她进教室,估计是初中三年伪装了太久太久的温和好心,形成肌肉记忆了。
他没有完全把她忘却。六年级到初中毕业的四年间,偶尔,只是偶尔,白河会忽然想到肖沭,想起有她这么个人,想她正在做什么,想那天见到的女孩到底是不是她,想她是不是也回了林田。
很遗憾,这些问题都无解,平白无故地牵动情绪,只剩下空落。可能由于时间的推移,或者今生再见的机会渺茫,白河由她引发的芜杂情绪淡了,才能如此心平气和地想起她。
可当肖沭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未来三年,她都可能是他的同学时,那些由她引发的情绪死灰复燃,白河的心境发生了180度的转变。肖沭是他记忆里的一条线索,牵一发而动全身。见到她,那些久远的、模糊的、以为已经忘记的记忆慢慢地一点一点浮现在脑海里。
那种感觉重新找上白河,滑腻的水草缠绕上他的脚踝,将他拉入无尽幽蓝的海底,他踩不到底惊恐万分,海水灌进他的口鼻,遏住他的呼吸,他喘不上气,眼睛疼得快裂开,视线里一片模糊,痛苦而绝望。如一块灰斑般的卑微与污浊。
他吓了一跳,缓了好久,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又愤恨地想,肖沭真是阴魂不散,他的生活好不容易好了一点,她又要来把它毁掉吗?
好在这种感觉已经没那么强烈,他承受得来,也能够劝自己,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对于肖沭,他只能敬而远之。
接下来几天,什么也没发生。肖沭没有和白河讲话。
一周、两周、三周、四周。高一的头一个月里,除了第一天,白河和肖沭唯一的交流是第三周,肖沭进教室时,他背对着站在门口,她怯生生的一句:“白河,请让一下。”
肖沭不是来破坏他生活的。白河感到庆幸,又不可避免地察觉到庆幸里裹挟的失落。他和她的过往不值一提。他再一次忘记了:在肖沭的世界里,他无足轻重。说到底,他和她的往事,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且在乎。
在乎?我在乎吗?我不在乎。
日子安静平淡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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