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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Ch.65
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朱塞佩,那位顾问先生,却忽然被一阵无法言说的噩梦惊醒。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昏暗朦胧的光景,意识到一切都不过是他的幻想而已。泽维尔仍旧在他的身边,仍旧把他蛮不讲理的抱在怀里。朱塞佩曾对此抱怨过许多次,甚至说出过一些无情的话语,但他眼下,却只感到一阵由衷的庆幸。
他还是不明白,所谓情人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身份,可以干涉怎样的事情。他总是担心自己太过约束那位小少爷的方方面面,从而导致一些可怕的,厌恶的心情。他知道如何与人上床,如何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虚情假意。但很抱歉,对于恋爱这种太过复杂的东西,他束手无策,并且心怀忧惧。
虽然朱塞佩也清楚的知道,那位小少爷已经承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不会轻易放弃这种令他们乍惊乍喜的感情。但他心里所存在的不安,所存在的忐忑焦虑,却并不受以上事实影响,只是毫无道理的存在着,毫无道理的一直扰乱着他的思绪。而即便泽维尔无数次的发誓,无数次的约定,无数次告诉他可以就这样对完全相信,朱塞佩还是情不自禁的,要从心底里叩问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劣迹斑斑如他,就真的可以这样幸运?
那些他曾经杀死的,伤害的,欺骗的,难道就不需要付出一点代价,经受住一点酷刑?他回想起自己的过去,那些暗无天日的生活,那些无法逃避的罪行。他双手染血,并用这双手创造着更多的残酷,更多的肮脏利益。他可以因此麻木,可以用某种绝望的单恋来惩罚自己,可是在获得了一切的如今,这些惩罚都如同小孩子的把戏。
朱塞佩为此有些头痛,他知道这不过是可笑的无理取闹,可笑的没事找事的行径。但正因如此,他不敢把这种想法和泽维尔提起,他不愿让那位小少爷知道,在他潇洒光鲜的外表之下,隐藏着如此优柔寡断的内心。他无法察觉那些令他懦弱的原因,无法察觉这所有酸楚的感情,不过都是因为他对泽维尔爱得那样彻彻底底。
所以他只好暗自纠结着,痛苦的观望着,并希望在某年某月放下这种念头,或者被那位小少爷宽恕他的罪行。他有信心解决工作上的一切难题,却唯独对于爱情,这种他所未知的东西,不敢怀抱有一丝一毫的期许。他很想去找一个明白人,然后向他好好的请教一下,自己迄今为止对那位小少爷所作出的一切,究竟是不是合乎某种恋人之间和平相处的道理。
当然,很不幸,朱塞佩的身边并没有那样的智者,这个世界上也没有那种所谓的,恋人之间和平相处的道理。于是这位顾问先生只好在这样的清晨,瞪大着一双灰绿色的眼睛,然后不眠不休的考虑着某些奇妙的问题。他相当不合时宜的,对自己昨晚那一系列的,毫无营养的发言进行了深刻反省。他不该用那些床上的话题来混淆视听,以试图掩盖自己的真正目的。他应该好好的和那位小少爷商量,然后搞清楚一切烦恼的原因。
朱塞佩觉得自己实在是某种再懦弱不过的人物,明明只有几句话的事情,他却要弄到这种莫名其妙的境地。就算那位小少爷告诉他,不要插手一些毫无关系的事务,不要妨碍一些不可更改的决定,他也没什么好悲哀的,更没什么值得惋惜。可他虽然明白,却还是不希望亲耳听见这样的回应。
他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位小少爷眼中欲言又止的神情。他知道泽维尔一定有什么在瞒着他,只是他没有勇气,去探查这些令他疑神疑鬼的东西。朱塞佩本能的认为,泽维尔在萨尔瓦托的问题上,还存在着一些危险的想法,一些不能被他允许的想法。可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又太了解太了解那位小少爷了,了解得仅仅可以通过一点微不足道的语气,就明白泽维尔已经把那些危险的想法付诸实际。
他并不担心事情的后果,毕竟那位小少爷知道分寸,也为自己的轻率付出过相当的代价,遭受过相当的损失。只是为避免一些不可预料的后果,一些会让人神经衰弱的后果,朱塞佩觉得自己还是最好了解一下整件事情的详细。可是泽维尔并不会主动告诉他,他也不敢把以上问题婆婆妈妈的提起。
朱塞佩翻了个身,望着那位小少爷睡着的脸孔,很想搞明白他安装在泽维尔心里的,那个高效窃听器失灵的原因。他曾经是那样了解这位小少爷的一言一行,甚至觉得他有些太过好懂,好懂得近乎愚蠢或天真。然而朱塞佩到此时此刻才发现,从前那个直率的泽维尔竟然是那样可爱,那样令他省心。但他却没有办法,即便不愿承认的,但这位小少爷眼下的性格却还是大部分归功于他的努力。
朱塞佩忽然意识到,以上他所经历的一切波折,都某种仿佛是自作自受的因果报应。他想到这里,就无可奈何的干笑了起来,并以此成功的,把那位小少爷从睡梦中吵醒。
泽维尔一睁眼,就看见那位顾问先生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刻薄神情。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发觉了的,朱塞佩一定在为某些奇怪的东西纠结,一定在为它们深思忧虑。泽维尔起先认为,这些莫名的情绪都是出于对萨尔瓦托事件的担心,可在他向那位顾问先生确认过之后,他就意识到事情并不是那样的纯粹和容易。
而当他正想要和朱塞佩就此讨论几句的时候,从那台床头的老式电话里发出了一阵喧闹的声音。泽维尔昨晚向古斯塔沃命令过的,让他在护送萨尔瓦托到达安全屋以后,就立刻与巴罗内酒店取得联系。他想,虽然时间比预计的稍早,但那位二把手应当是要向他汇报一些关于任务结果的详细。所以他赶在那位顾问先生以前,越过朱塞佩的头顶,拿起了电话听筒,然后和古斯塔沃交流起了工作的事情。
朱塞佩望着那位小少爷凑上来的胸膛,很想让他立刻把电话交到自己的手里,并终结此时此刻的,这种相当微妙的情形。说到底,古斯塔沃只是汇报工作而已,不值得泽维尔这样莫名其妙的,仿佛害怕被朱塞佩抢先了似的行径。这位顾问先生因此而产生了一点怀疑,并联系这位小少爷先前欲言又止的表现,察觉了一些蹊跷的端倪。
这位顾问先生,不动声色的注意着泽维尔的回复,希望从中推断出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明白那位小少爷近来鬼鬼祟祟的原因。但很可惜,泽维尔似乎是在刻意规避某种准确的回答,透露某些重要的信息。他只是含含糊糊的,和那位二把手确认着,然后指使他,让他去通知一些相关的人物,解决一些后续的问题。
那位小少爷做完这些,放下了手里的电话听筒,然后和朱塞佩说起了之前古斯塔沃所汇报的东西。他的神情有些严肃,有些莫名的,悲伤的情绪,他对那位顾问先生说:
“古斯塔沃刚刚告诉我,在去安全屋的路上,洛伦佐派人做掉了萨尔瓦托,一击毙命。”
朱塞佩愣了一下,在嘴里小声呢喃着向基督的祷告。他过了好久,才从莫大的震惊里回过神来,并极力鼓动着某种冷静而又克制的语气,询问那位马尔蒂尼的二把手所造成种种罪行。他说:
“那么那些负责安保的士兵呢,那些在安全屋里受命接待的员工呢?他们都还好,洛伦佐那个杂种没有作出任何伤害他们的事情?”
泽维尔意识到那位顾问先生的紧张,他迅速的点了点脑袋,然后把双手按上朱塞佩的肩膀。他和这位顾问先生对视着,用某种温柔但不可置疑的目光,让朱塞佩保持镇定。他一边挑着眉毛,一边好声好气的表达着似乎是发自内心的安慰与抚恤,他回答说:
“谢天谢地,或许是因为之前定下的合约,巴罗内的一切人物都平安无事,不需要太过担心。”
那位小少爷以为,朱塞佩会因为自己的话语而感到一丝一毫的宽解,甚至一丝一毫的欣喜。但这位顾问先生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他,然后突然露出了某种彻底了然的神情。他冷笑起来,灰绿色眼睛里闪动着奇妙的光影。他用那刀锋般的视线,毫不犹豫的,剖开了那位小少爷所覆盖的虚伪面具。他的语气好像嘲讽,却又带着那么点无可奈何的感情,他觉得因为这种苍白谎言而纠结不停的自己好像傻瓜,以及因为这种不值一提的阴谋而扯出苍白谎言的小少爷,更像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蛋。他摇了摇头,向那位小少爷反问道:
“泽维尔,叔叔的小甜心,你最好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萨尔瓦托活着出去?”
猛的被人戳穿了意图,即便始作俑者是那位顾问先生,泽维尔还是为此感到了一点莫名的困窘和失意。他以为朱塞佩连日来积压的郁闷终于找到了宣泄的窗口,并从心底里担忧起自己的处境。他在那位顾问先生发怒以前,就深刻的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然后得出了一个悲哀的,毫无营养的决议。
他虽然为此感到挫败,却并不后悔自己的行径,他认为这件事情本就是该瞒着朱塞佩,只是不幸被发现了真相,所以才会产生这些无法言说的复杂心情。而且说到底,凭借他对那位顾问先生的了解,泽维尔并不能保证,朱塞佩不会因为这种太过荒谬的计划而变得歇斯底里。
哎,不管怎样,现在都是他道歉的最后时机。
“亲爱的,我向你忏悔,我并不有意要隐瞒这些事情。我只是……”泽维尔这样说着,有些苦恼的皱起了眉头,然后继续解释说:“我只是觉得,你知道后一定会是这样的反应。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因为家族的事情而产生矛盾,更不希望是因为萨尔瓦托那个老杂种的性命。他活该这样,这是巴罗内的道义。”
朱塞佩沉默的,听着他的解释,仿佛是某种勃然大怒前令人担忧的宁静。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却似在拷问,似在反驳批评。泽维尔被他那种充满窥视意味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几乎以为他要召唤格尔马诺来干掉自己。他又连忙向那位顾问先生补充了几句,并和盘托出了其中的所有原因,
“听着,我不想被你认为是某种阴险的,不守诺言的人物,更不想因此被你厌弃。如果你为此真心实意的发怒,我可以向基督发誓,不再作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情。”
“嗯……”
朱塞佩听了,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应允,他看着那位小少爷的眼睛,不知道该悲哀还是庆幸。泽维尔远比他所预料的,更接近一位黑手党的成员,也更接近某种不择手段的恶棍。他叹了口气,双手环抱着那位小少爷的身体,然后拿出年长者的风度来,宽宏大量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他说: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是我的首领,是我的上帝,你的决定就是我不可抗争的命运。我只是希望你……希望你有时候可以对我说一说这些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问这种,这种并不私人的东西,但我确实是想关心你,害怕你背负太多的责任和秘密。”
他顿了顿,又说:
“你知道的,我是第一次和人恋爱,总会有些奇怪的不太适应,或者一个人纠结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你无需为此担心,毕竟,我只是……对这种事情不太习惯而已。我会尽量改正,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痊愈。所以,不用那么在意我,你只要相信我永远爱你,就是我最大的荣幸。”
泽维尔被他抱着,听着他犹犹豫豫的剖白,忽然发现这位顾问先生实在是某种相当可爱的人物,并且具有一些相当可爱的个性。他实在搞不明白,一位三十六岁的大叔,是如何在从容淡定的同时,展现出一点奇妙的窘迫和患得患失的心情。但无论如何,他已经搞明白了朱塞佩那从昨晚开始的,心情抑郁的原因,他理解这种不安的感受,因为说到底,他也常常产生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他吻了吻那位顾问先生的嘴角,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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