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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Ch.64
就在与萨尔瓦托一墙之隔的,巴罗内酒店的另一间客房里,朱塞佩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推开了浴室的玻璃大门。他有些心神不宁,有些担忧泽维尔的处境,并因此从心底里,产生了某种想去隔壁一探虚实的心情。他想要知道,那位小少爷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才会答应保护萨尔瓦托,保护他们最不容置疑的仇敌。
然而,朱塞佩却相当明白,他没有这样做的权利。那位小少爷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他一定不希望被人插手自己的事情,正如朱塞佩他本人,也同样不希望泽维尔干涉他的生意。所以这位顾问先生只好烦躁的等待着,等待那位小少爷和他说明一切决策的原因。
朱塞佩并不习惯这种等待,毕竟只有在极少数的情况下,他才会这样毫无头绪的,被动接受泽维尔的命令。他通常都是指使他人的,设计阴谋的,而不是处于这种被人掌控,看人眼色的情形。更何况,他在服从一些根本捉摸不透经过的事情,他害怕那些无法预料的结果,也害怕受到徒劳无功的侵袭。
可他在害怕的同时,也对此毫无反抗的余地,甚至没有一点后悔的心情。他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必须习惯这种事情,习惯这种地位的差距。因为说到底,这将是他们之后数十年里的,在工作方面的关系。就算是唐巴罗内,也不可能和朱塞佩之间没有任何秘密。因为很多时候,当他们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无论怎样详细的解释都将失去它们的所有意义。这些高人一等的先生们,都明白一个相当朴素的道理,许多奇思妙想注定会受到凡人的猜忌,所以惟有用事实来说明一切的对错,一切的是非公平。
只是朱塞佩,还不想过早的,被划分进“凡人”的阵营。在他心里的某处,还保留着一点作为那位小少爷情人的优越感,或者说一点莫名其妙的期许。他坚信,泽维尔在私人方面待他是不同的,却总是不由自主的,要把这种心情带到工作里去。
朱塞佩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的冷静冷静,他不该放弃自己的歇斯底里,更不该放弃身为工作狂的固执本性。他应该把家族事务摆到更高的位置,而不是被某种该死的爱情左右了想法或者决定。就算泽维尔不告诉他那些具体的事务也好,就算这位小少爷实际上对他并没有那么多的信任也好,都不过是利益使然,都不过是成败游戏。
而抛开这些金钱的蛊惑,这些权力的执迷,他们依旧是最亲近的爱人,依旧没有任何可笑的怀疑。这或许就是独属于他们的,残酷无情的生存方式,是他们不能背叛的人生道义。爱情对于他们来说,未尝是不重要的,但在那以前,他们是黑手党的人物,他们要肩负起家族的命运。如果某年某月,那些善恶的惩罚降临,那些注定的不幸降临,他们不会,也不能,对此有任何的怨言,有任何逃避的希冀。他们只有在转身的时候,只有在静卧于白玫瑰中的时候,才能被允许流下那么一点,为挚爱痛心的泪滴。
他们都是彼此心中那最脆弱的伤痕,那在这世上所有温柔的缩影。
朱塞佩从吧台上,拿出瓶价格不菲的进口威士忌,然后打开了它的瓶盖,把酒浆倒进玻璃杯里。他看着那些琥珀色的液体漫上杯壁,浸润着昏暗的灯光,还有他脸上那点沮丧抑郁的神情。这位顾问先生从来不会想到,泽维尔对他隐瞒状况,竟会是这样一件令人害怕的事情。他以为自己能够宽容大度,能够作出某种不愧对十二岁年龄差的表率。可事实上,他也无法避免为了一些小事而疑神疑鬼,更无法对那位小少爷的言行置之不理。
他应该想点别的事情,不该再像一个女人那样,抱怨自己爱人所造成的,那点生活中的不顺心意。朱塞佩喝了口酒,打算去找出他的哈瓦那雪茄来,然后彻底忘记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他应该多想想马尔蒂尼的软肋,想想萨尔瓦托的遭遇。而至于那无可救药的爱情,基督,他没有这些东西的时候,也过得一样光鲜亮丽!
由于那场事故,那位可怜的不速之客,埃尔文的宴会不得不终止进行。这位改头换面的美国佬议员,用某种克制而又温和的语调,向那些客人们致歉,劝说他们离去。如果在从前,埃尔文一定不会作出这样的行径,毕竟他就连和那位小少爷说话,都要鼓起十二分的勇气。可是那些在奥利弗议员身边的工作,那些和黑手党为伍的奇妙经历,让他在灵魂深处产生了某种蜕变,产生了一点可以应付灾难的能力。
他并非变得无所畏惧,也并非获得了某种特许。他只是明白了,有些事情永远不得不做的道理,而因此放弃了一些无谓的懦弱逃避。就好像现在,他也害怕眼前的鲜血,害怕眼前的陌生来客,但他知道,他是这场宴会的主办,他就该把一切事情负责到底。更何况,在场都是大人物,都是不能忍受冒犯和刺激的典型。
于是,他好声好气的,向那些尊贵的先生们解释着这场意外的不幸,让他们保持一点必要清醒和冷静。他充满礼貌的,按照高低次序,把这些大人物们请到门外,并目送他们平安离去。晚风吹动着他的发丝,在路灯下飘摇出一点莫名的光影。
黛西裹着羊毛披肩,安慰那些吓坏了的女人们,却实际上也暗自胆战心惊。她在所有人都离开以后,一言不发的,脚步沉重的回到了大厅。巴罗内酒店的门前,因此就只剩下埃尔文和那位顾问先生,只剩下他们呼吸里的烟草香气。
埃尔文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从怀里摸出火机,他为朱塞佩点上了一支高级香烟,然后皱着眉头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先生,我不愿这样想,但芝加哥城里,是不是快要经历一场风雨,一场真正的腥风血雨?我在去年这个时候,目睹过帮派间的街头火并。我只想要确认您的安全,我对战争本身并无畏惧。”
朱塞佩看着他的眼睛,并从那双真切的眸子里,读到了某种毫无虚假的担心。他虽然很明白,埃尔文更多的,是在考虑他的家庭,考虑他的工作与助力,考虑名为巴罗内的靠山,考虑这座靠山的负责人朱塞佩的心意。他不想失去现在的一切,不想回到一无所成的境地。但朱塞佩还是对此感到一点莫名温情,他们都在痛苦与磨难里成长,并最终获得了应有的东西。这点奇妙的相似,让那位顾问先生回忆起自己曾经的打拼,回忆起那些贝托尼街的往事,回忆起那些生死相搏的过去。他说:
“埃尔文,我忠诚的朋友,你无需为此担心。子弹和暗杀,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常有的遭遇,只不过这次碰巧出现在了你的眼里。而你作为一位全然无关的人物,应该尽快忘记这件事情,然后装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打好你的领带,到议会大楼里开开心心的办公拿钱,不关心这些危险而又肮脏的交易。”
埃尔文听了他的话语,在心里思考着话语背后的含义,朱塞佩不应是仅仅在安抚他,还应当有些别的,需要他答应的事情。在大人物身边的工作,让埃尔文学会了揣度人心,他不需要上司把话说明,就可以预先了解他们的意图,并对此作出恰当的反应。所以,当他听完朱塞佩的说辞以后,就用力点了点头,并发誓会为了双方间的友谊而竭尽全力。
朱塞佩对他的回答表示满意,于是又像狐狸似的,轻轻的笑了起来。他扬了扬自己的手臂,让指尖的烟雾绕成一团浮云,然后在那浮云里转身而去,仅留下一个潇洒高挑的纤长背影。
虽然埃尔文的帮助,并不能直接令他们取得胜利,但朱塞佩还是对此感到一点发自内心的安定。说到底,他们和马尔蒂尼开战也好,和谈也好,都必须顾及议会的面子,不能作出太多的野蛮行径。而如果他们能够掌握那些议员先生们的想法,获得那些议员先生们的好意,事情毫无疑问会变得更加简单容易。更何况,就算他们统一了芝加哥,也还是要和这些先生们打好关系。
朱塞佩摇晃着手里的酒杯,听见了一阵开门的声音。于是他扯好了自己身上那件丝绸睡袍的衣领,然后赤着脚凑过去,抱着那位小少爷的肩膀和他细细耳语。泽维尔吻了吻他的嘴唇,从燕尾服的内侧口袋中,拿出了一张布满字迹的信纸,以及一支外表平凡的钢笔。他那双蜜棕色的眼睛里,有某种志得意满的惑人笑意,他一边这样令人目眩神迷的笑着,一边对朱塞佩解释道:
“达里奥说得没错,马尔蒂尼内部确实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而萨尔瓦托,那个倒霉蛋,无意间得知了真相,并因此遭到了洛伦佐的袭击。他原本不打算把这件事情说出来,毕竟他只是一位顾问,不在乎老板的姓名。更何况,洛伦佐之于马尔蒂尼也不算外人,他不能提出任何反对的建议。而那位二把手对唐马尔蒂尼所作出的行径,不过是他们父子间的可怕问题,却到底和家族没有关系……”
他顿了顿,又说:
“只是洛伦佐不愿放过他,你也曾经说过的,这位二把手缺乏某种作为首领的能力。我从前并不那么明白你的意思,可我现在愿意举双手来支持你的话语。他做了一些无可救药的蠢事,妄图用机关枪和鲜血来掩盖一切恶行。他居然选择了最没有退路的,最缺乏智慧的,和萨尔瓦托撕破脸皮的决议。”
朱塞佩沉默着点了点脑袋,在心里盘算着,该怎样和那位小少爷把事情说明。他虽然相当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无法改变泽维尔已经作出的决定,可他只是出于爱人的立场,想弄明白那位小少爷究竟存有怎样的考虑。他不相信泽维尔会这样轻易的放弃仇恨,放弃曾经那些令人愤怒的过去,可这位小少爷却表现得这样自然,仿佛已毫不在乎全面战争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于是这位顾问先生踟蹰着,显得有些过分严肃,甚至有些心情抑郁。他皱着眉头,相当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所以你已经通知了古斯塔沃,要他在明天早上,派人把萨尔瓦托带到安全屋去?”
泽维尔从朱塞佩那跳跃的发言里,感到某种微妙的情绪,可他不能立即指出这种情绪的由来,正如他不能立即为这种情绪命名。他觉得那位顾问先生似乎在发怒,又似乎在为一些奇怪的原因而暗自伤心。他从前并不在意这种没头没脑的自我纠结,因为说到底,那位顾问先生的本性就是这样,不存在一丝一毫改变的余地。但当他对朱塞佩怀有那么一点可悲的爱情的时候,他就不得不为此担心。于是,这位小少爷亲吻着他的脸颊,和他轻声低语:
“亲爱的,我可以向基督发誓,这不是什么要命的问题,不值得你太过忧虑。”
很不幸,泽维尔此时此刻,并没有搞懂那位顾问先生纠结的原因。可是即便如此,朱塞佩还是从那话语里察觉了一点温柔的好意。他叹了口气,打算脱下自己的睡袍,然后结束这个令人厌烦的话题。
有些事情不是他可以左右的,也轮不着他来决定。他不该因为情人的身份而沾沾自喜,作出某些狂妄自大的,冒犯那位小少爷的行径。毕竟他在心里清楚,出于他们之间的感情,无论他探究什么,泽维尔都将不顾自己感受的解释说明。
“泽维尔,叔叔的小甜心,鉴于我们好像还没有睡过酒店的套房,今晚也许……可以做一些特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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