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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美你都对。
叶芃贞:“既然第一次见面就很不愉快,完全释放了天性,我在他面前根本没任何包袱,想说什么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骂人就骂,嘴多脏都不在乎,想哭就哭,脸多丑都不在意,根本就没把他当人,他竟然也很适应……或者逼着自己适应,总之,气氛还算愉快。时间久了,慢慢的,大家多少有了点兄弟交情。我那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知道他好像在等一个日子办什么事,或者等什么人,可一直等不到,未免无聊,他就教我怎么耍心眼,怎么面对家里的事,收拾家里的人,从哪个角度来,会造成怎样的结果,都说打蛇打七寸,可这七寸在哪里,才是真正最关键的问题……”
“慢慢的,我好像明白了,怎么看待那个女人,怎么找她看得最紧最让她疼的东西,怎么抓她的把柄,得到了一些线索也没立刻拿出来,而是更安静的想,怎么暗暗查那野种的身世,怎么抖出来让我爹知道效果最好……更重要的是,被动挨打才知道想办法反抗的是蠢人,我该学该做的,是掌控局势,篱笆扎牢,任何时候都不怕宵小惦记。我要谋的,是话语权,是当家权。我要有自己的东西,自己的人。”
“可我家行商,是要在外面抛头露面谈生意做买卖的,我却是个女孩子。我问了庭晔,庭晔说,不就是做生意,女孩子为什么不可以?我想了想,顿时觉得这话没错,别人行,我为什么不行?我小小年纪就这么聪明,分明是个干大事的人,为什么不可以?”
顾停:……
您对自己认识还挺深刻。
叶芃贞没看到他表情,她根本没看别处,就盯着珠帘后的房间,对过往一切如数家珍。
“四个月。那一年,我和他只有四个月的缘分,他便离开了。我一点都没舍不得,我从他身上学了不少东西,也真的解决了很多事,却并没有佩服他,只觉得大人的世界心都好脏,他懂这么多,也是个糟糕的大人,一点都不招人喜欢。谈不上心有所属,也没什么相依为命,只是萍水之缘,让大家相伴走了一段,我反正也没欠了他的,他走时,我送了整整一箱银票的。只是……到底也没忘了他。”
“再次见面,我十四。被家里催着定亲,父亲也病了,我要面对的不再是父亲这个强权,这座高山,而是更多更凶的豺狼虎豹,那些所谓亲戚,旧友,通家之好。我又遇到了庭晔,他说过来是为了办差,谁知是真是假,他嘴里就没一句真话。这一次我们成了邻居,他在我家西边住了整整一年。”
“我那时长大了些,心智更聪明了,基本上和谁争斗都不会输得太惨,难的是我是女子,闺阁之身,未曾嫁人,未曾许人家,好多事不方便办,也根本办不了,别人的心太脏,手段太龌龊,有那么两次我实在恶心的不行,就求了他帮忙,当然,是付足了银票的。”
顾停好奇的看着叶芃贞:“他要了?”
叶芃贞哼了一声:“当然要了!他那种道貌岸然,油滑刁钻又不要脸的糟糕大人,怎么可能不要?他好像也需要更深入的了解当地情况,做一些事,一举两得,多美的事?我感觉自己吃亏,后来怎么也不肯求他,不管什么都自己撑着,但他偏要做英雄,逗不了我没办法让我求他,他就屡屡坏我的事,我这边刚准备起个头,他就已经帮我把事给平了,还跟我说不用谢,非要谢的话千万别以身相许,银票就够了——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
“他这个人……真的很讨厌。”叶芃贞声音低下来,“对别人优雅温柔,说话办事像个谦谦君子,对我就很残忍,从不会说好话哄我,编圆满的故事逗我开心,也从不认真跟我讲道理,说的,做的,展现的,都是糟糕的现实,人心能脏到什么程度。我爹那时候就病了,很重,虽一时死不了,想起来做事是不能了,树倒猢狲散,晚景相当凄凉,他让我明白,我爹坏是坏,我恨也应该,可相对于别人来说,至少还是亲人,我爹对我再坏,再瞧不上,至少养了我这么多年,银钱从没短过我,这最后的孝,我得尽。世间没有绝对的黑白,大部分爱,都掺杂着怨和恨的。可我不想明白,明白的越多,眼泪就越多。”
“那次的难关有点不好过,我做事也不算太成熟,犯了好大的错,我需要定亲,需要一个夫家。他帮我整理了所有城里适婚人家,有几个条件还可以,家里公子对我也确实有意,可我总觉得烦躁,觉得不喜欢,也不知心里怎么想的,就问他有没有娶妻——他说没有。”
“我一边笑话他,这么大年纪了也没有姑娘喜欢,好生没出息,一边又庆幸,还好。等我明白我为什么要为这种事庆幸时,我已经提议让他跟我假亲,帮我渡过难关了。他的事快了了,人也要走了,我却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他。更糟糕的是,他并不喜欢我。数着离别的日子,我恨自己不争气,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到底在干什么,人生大事这般不经心!”
叶芃贞浅浅叹了口气:“我向来坦率,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从不磨叽,可这一次,我犹豫了。我害怕。他就像江心的飞鸟,不知什么时候经过,不知什么时候停留,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就不再回来。我跟他认识那么久,他从没说过自己的事,一个字都没有,身边只有一个老仆,没有朋友,没有牵挂,从不提家人,不说家在哪里,没准连名字都是假的……我不敢惹了他,怕他掉头就走,再也不回来,只能想各种办法试探他,勾引他。我真的用尽了力气,去了解他的一切,他的习惯,他的喜好,他为什么总在日暮时分发呆,为什么三天两头总是会失踪一段时间不得音信,为什么明明身体很好为什么喜欢尝各种药膳……可我就算放下所有羞耻心,设计他撞见了我洗澡换衣服,他都没有半点波澜,目光亦从来坦荡。”
“我没有办法让他喜欢我,只能在他离开前,拒绝了他退亲的提议。我说小难虽过去,别人仍然对我虎视眈眈,小算计不断,你要是个爷们,就帮忙帮到底。我尽量表现的若无其事,实则指甲掐的掌心生疼,我怕他拒绝,他若拒绝,就再也没有理由回来,应了,至少还会回来找我退亲。”
“这样,我就能再见到他。”
第127章我们都独一无二我们的岁月,因最好的自己而美好。
房间气氛突然沉静。
故事突然从愉快欢脱变的沉郁涩然,顾停差点没反应过来,不过想想也是,如果气氛一如开始,水到渠成,定然是个幸福的结局,二人又怎会天涯相隔,不得相聚?
突然就觉得,杯里果子酒都没了滋味。
夜风过,珠帘微晃,叶芃贞美眸失神,声音轻轻:“他走后,我每天都在想他,每天都在后悔。和他相识的最初,我不该那般牙尖嘴利,不该骂他,不该骗他,该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比如漂亮,大方,温柔,从不说脏话……我长得不差,也惯能装乖,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装成什么样不就行了?断不会走到今日这般田地,可惜,世间没有如果。”
“我给他写了很多封信,却不知道寄到哪里去,他一向狠心,从不会留联系方式给任何人。我买下了隔壁院子,天天亲自打理,保证干净整洁,和他在时一样,可他不在,或许再不会回来。我满城查他在这里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见过什么人,喜欢买哪家的零嘴,常去哪家酒楼……我都买下来,他惯常坐的位置,我都给他留出来,固执的想留住这点牵绊,好像这样他就没有走,好像这样他就能回来。”
“情这种东西,不生便无事,一世清静潇洒从容,一旦生了根,发了芽,就折磨的人日日煎熬,爱别离,求不得,佛家七苦,诚不欺我。”叶芃贞声音涩极,似有哽咽,“很难受很难受的时候,我突然就特别恨他。为什么这般无情,连个收信地址都不肯留给我?既是无心之情之人,又为何要撩动别人的心,撩完就跑?恨完又想,这样也好,我这么好看,对他这么好,他都能这般无视,无情,对别的姑娘肯定更狠,他一定不会成亲,不会喜欢别人,这么想着,我就能扛过所有岁月。”
织锦桌布上出现两团洇湿,小小的,圆圆,像夏日水滴,像秋日露水,谁在伤心,它们都知道。
“日子一天天往前走,总也等不到人,有些心思好像就淡了,忙起来的时候,真的会忘了想他。我就想,这样也好,这样下去,我迟早能真的忘了他,可他又来了。在我父亲去世的时候。”
叶芃贞幽幽叹气:“熬了一年多,我父亲终于撑不住,去的很干脆。那时我才明白,有他没他真的不一样。他活着,哪怕卧病在床,干不了事,别人总要忌讳一二,他死了,谁还想着脸面?一窝蜂的来,恨不得从我身上撕下块肉去。很多人打我的主意,各种流言翻着花样的来,上午和下午听到的都不一样,不知怎的,我惯常要强,那时竟手脚发软,根本撑不住……庭晔就那么来了,没打招呼,也不客气,直接站在我面前,给我父治丧,收殓,入葬,顶着未婚夫的名头,臭骂那些敢打我主意的人,暗里不忘使手段整治那些意图插手我家生意,想吞了我家产的人……”
“他站在我前面,背影昂藏,横眉冷对那些丑八怪,说欺负她就是欺负我;他搂着我的肩,说我是他的妻,别说动手,敢想一想就剁手;他一直陪在我左右,帮我给我父亲摔盆送葬。他手段比我强的多,打蛇七寸,快准狠,那才是真正的男人城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跟他一比,之前教我的那些简直是小打小闹,不够脏,也不够黑。”
“他对我从来没那么温柔过。说我还是个小姑娘,可以不用那么拼命,撑得那么辛苦,休息一下没关系的,反正他皮糙肉厚,向来不怕人骂,也正手头无事无聊的紧,叫我不要为这些事糟心伤心。说人生逆旅,总是要受些苦的,不苦,就不会懂得甜是什么滋味,舔一口有多幸福,我福气大着呢,日后怕是会甜到齁。叫我别小气,总是记着他帮我这些事,大家兄弟一场,要讲义气么。‘兄弟一场’这话,是我几年前算计他帮忙时想出的口头禅,那时不觉得怎样,还洋洋得意自己想到了这般合适又大气的话,他一说,我心里揪揪的疼,他每说一回,我就难受一回,好像伤口结痂后反复撕开,就是那么疼。”
叶芃贞擦了擦眼睛:“我恨自己为什么那么软弱,不是最恨那个死老头么,为什么他死了,我竟然会哭,还哭的停不下来?他明明对我一点都不好,我是不是贱!我不是恨这个姓庭的么,恨不得拿刀子捅了这个负心汉,为什么就没了骨头,脑子放空什么都不想管,哪里都不想去,只想依靠他?叶芃贞你的骨气呢,你的本事呢,你的豪情壮志呢!你不是说女人也什么都可以吗!我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骨子里仍然有小时候留下的怯懦,自卑。”
“庭晔真的不是个好东西,一时远一时近,给了我温柔,又残忍的告诉我不要贪恋,不可以沉溺,这不是属于我的东西,我只能靠自己站起来……他怎么可以这么欺负我?”
顾停这时候也忍不住点头,真的太苦了,这么对一个小姑娘,简直是不想做人!
他悄悄把手帕递过去,却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安慰。
叶芃贞接过帕子,自己倒是看得开,流着泪,也笑了:“我想过直接摊牌,问他不喜欢我为什么这么帮我?喜欢我……的话,又为什么没半点表示,不肯娶我?可他突然提起退亲的事,我瞬间……就不敢问了,怕问了,连这点‘兄弟情’都保不住。大约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我连借口都想好了,说反正我要守孝,不着急,挂个名头也好,省得别人再打主意,还凶狠的责他是不是有中意的人了,大家兄弟一场,我都还没嫁人呢,他怎么可以愉快没负担的娶妻生子?”
“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说并没有意中人,也没有成亲生子的想法,叫我多操心操心自己。我一边庆幸,一边又忍不住心疼。他这么大年纪了,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没人照顾他,陪着他,过年过节时孤不孤单,寒冬长夜里冷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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