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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天都酷热,日头高照,晒得心急如焚的土匪们更加焦躁不安。他们成群结队地蹲在山林里,因为迟迟不见雷惊蛰露面,便大声质问站在石头上的六耳,说:“六爷也是堂上的人,关于二当家的消息总比我们这些人更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给个话!”
六耳往烟枪里塞着烟草,却没摸到打火石。他蹲在石头上,抬头看那晴空无云,太亮了,什么都一览无遗。他咂巴着嘴,说:“我这不是来传话的吗?回家嘛!”
“我下边几百个兄弟都叫禁军给拿了,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我等着二大家出主意救人,他就叫我们这样回家去?这不是夹着尾巴让人欺负吗!”一个声若洪钟的汉子站起来,不满道,“老子们在洛山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跟着他跑到茨州来是为了有吃有喝,结果变成了缩头乌龟,真他妈的气人!”
“这不是时运不济嘛。”六耳不仅长得像只老猴精,处事也像。他对雷惊蛰此次的命令也颇有怨言,但是他不会说,就搅和稀泥,道:“现在回洛山去,你也一样还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哪个山头不服气?但是马还有失蹄的时候,咱们偶有一败,也不算什么大事。你少了多少人,回头报给堂子里,叫二当家给你补齐不就行了,再拨些银子,总不会让你吃亏。”
“我是稀罕那点银子吗?”这汉子啐声,“我是心疼这批弟兄!现在的人哪那么容易补?没见着禁军贴的公告吗?茨州要重建守备军,有饭有田,人家好好的正规军不做,还跑来跟咱们混?脑子叫驴踢了不成!还有,我们的人数比起禁军只多不少,原先在茨州城下第一回碰面,打就是了!他畏手畏脚,怕个鸟!现在好了,连正面都没有遇到,我们就莫名其妙地败了!”
他说得四下都是附和声。
六耳皱出眼角的褶子,说:“二当家也是谨慎,禁军装备精良,你看那些甲,擦得锃亮,真打起来我们未必是对手。”
“驴粪蛋子表面光!”这汉子把啐出来的痰用鞋底抹了,说,“禁军是什么兵?打过几回仗?他们能打个屁!他们不就只跟八大营在中博门口打过一回,那也叫仗?那叫比赛撒尿!谁他妈的站得久谁就赢了!”
周围一片哄笑。
这汉子呼噜着喉间的痰,又扯了领口,露出赤红的胸膛,说:“依我看,咱们也不着急走,茨州那么大块肥肉,这次错过去,下回更难啃!禁军到处张贴告示,让平民百姓通风报信,说到底还是怕么!不然他们来啊。我们现在都聚在一起,少说也有五六千人,光是据山游击,也能让禁军尝尝苦头!”
六耳不跟着他起哄,也不拿主意,手上搓着那烟枪,说:“二当家说回去嘛,你还要跟人打,那你就自己先跟二当家通个气去。”
“他要当缩头乌龟,把头藏在裤裆几把底下,我上哪儿找他去?”这汉子冷笑几声,“他连面都不敢露,怎么了,怕兄弟们里边有禁军的耳目?我呸!”
雷惊蛰那日逃跑时用来当盾牌的下属不是别人,正是这汉子的准妹婿。他妹妹生得跟他一样,十分魁梧,过去一直没找着合适的人成亲,这次好不容易逮着个对他妹子好的男人,准备年底就把婚事办了,却不料来这一趟,让雷惊蛰用去挡箭了!他恨雷惊蛰铁石心肠,也怨雷惊蛰让他们受这种窝囊气。
“二当家的原话呢,我再给你们讲一遍。”六耳站起身,用烟枪捶着腰,说,“咱们现在就是先锋队,人不多,但跟路上的小土匪们还是不同,只要五日之内出了茨州的边界,到达敦州驿站,就算是回到了咱们自己的地盘,到时候即便禁军还要追也不怕了。”他说完了,看那汉子面露愤色,便又接着说,“当然呢,此刻二当家还在赶来的路上,咱们是走是留,都可以商量。”
他们原本就是由各个山头聚集起来的土匪,平素里雷常鸣虽然刚愎自用,却对兄弟很慷慨,酒肉银钱女人样样不少,犯错的求个情就能过去了。但是雷惊蛰不一样,他不仅甚少露面,还刑罚严厉,犯错的落在他手上,十有八九都要丧命。他带着这些土匪,靠的就是威震,怕他的远比敬他的多。如今大家一块落了难,心里难免起了些别的念头,这皇帝还能轮流做,土匪头子怎么就不行了?有能者胜任!
这汉子看六耳见风使舵,还想两头都不得罪,便说:“好,二当家不来,叫我们自个儿跑,我觉得他能不仗义,但我们不能不仗义!禁军还在边水镇吧?六耳,你他娘的别留下什么痕迹!咱们就把这里当作营地,小股骚扰。我们爬惯了山,禁军只要聚集人手掉头打我们,我们就跑回来。他们不进山便罢了,他们如果敢追进来,我们就让他们有来无回!这么耗他几天,是个人都撑不住,到时候我们再一鼓作气冲下去,打他个屁滚尿流!只要禁军怕了,茨州城不就还是要落在咱们手中么?怎么样,干不干!”
余下的人都被他说得热血沸腾,他们这几日像是过街老鼠似的,不仅被禁军杀,还要被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欺负,吃不饱睡不好。他们在洛山哪受过这样的苦?当即一拍即合,嚷了起来。
“干!都听丁大哥的!”
丁牛一高兴,就大笑起来。满意地点头,说:“咱们都有兄弟被禁军逮了,这仇总要报的!萧驰野敢杀我们一个人,我们就杀十个人,得把这口气争回来!到时候把他也俘虏了,再占据茨州城,说不定连萧既明也要想办法跟咱们套交情呢!”
群匪情绪高涨,一时间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谈起了占据茨州城后的好日子。丁牛被夸得飘飘然,越发觉得这事情能行,已经开始考虑把自己的妹子接过来,再给她寻个夫婿,要比死掉的这个更好!他又转念一想,这萧驰野也行啊!不仅相貌堂堂,个头还比他更高,体魄极佳,出身也好。
丁牛在这里都想到满堂子孙的事情了,却见山下放哨的徒弟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大惊失色地说:“禁军来了!”
六耳刺溜地就钻进草叶里要跑,丁牛一把把这老贼头给拎起来,瞪着眼问:“你给禁军报的信?!”
六耳佝着身体,垂着长臂,白眉毛都要拖地上了。他连忙摇头,说:“不是我,哪能是我?若是我,我就不来了!”
丁牛把六耳放回地上,心一横,高声说:“好!他们既然自己找上门来了,那咱们就跟他们会一会!”
***
雷惊蛰策马飞奔在路上,他已经绕开了东边山林,正跑在回程的道上。有丁牛六耳这群人做遮掩,禁军大半兵力都要被拉住,剩下的还要在茨州南侧和沿途村镇里留守,他就是漏网之鱼。
雷惊蛰只带着傻小子历熊,其余人都没有要。他肯带着历熊,也不是信任历熊,而是这小子够傻,又是自己一手带大的,最听话不过,有什么心思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雷惊蛰骑马,历熊就用脚跑。他跑起来气势汹汹,跟在雷惊蛰马后毫不吃力。他们已经跑了一宿,历熊还在天真地等着跟人会合。
“喝口水,”雷惊蛰勒马时把水囊扔给历熊,“今日就不在路上休息了。”
历熊拧开盖,一口气喝了个大半。
雷惊蛰见状,骂道:“你这蠢崽!此刻喝完了,晚上喝什么?一肚子水,等下还要闹着撒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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