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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母略微颦眉,从座上探身想细看画面,还想伸手抚图,却被谢华阻止了。
“母亲务必小心着点儿。”谢华命人卷起了画卷,“这已是前朝古画了,流落民间近百年,辗转了多少家。要不是您想要,我也不会专门差人花重金去江南购置。但这画如今脆弱的很,经不起损耗了。”
谢母有些迟疑,卷着手中的锦帕沉吟道:“只是不知这画的真伪……”
谢华失笑:“母亲放心吧。我派去的那画商看不出真伪,您也看不出真伪,皇后娘娘定也看不出真伪。《观碑》本已是前朝遗作,郑开传世的也只这么一幅了,您说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前朝名画《观碑》,绘的是一副秋冬疏林赏碑图。此画意境悠远,画中老林寂索,气象萧疏,烟林清广,唯有一巨碑巍峨耸立,仿若上古遗物。碑前有一骑驴老人驻足观碑,神情怆然,似若有所感。此画乃郑开的成名之作,而如今画者已逝,此乃何碑,观碑何人,均已不可考。留给世人的,只剩下无尽的猜测和余味。
正宁帝之后出身书香门第,平素最爱收集古董字画。如今这位皇后娘娘的生辰将至,谢母的外甥女谢贵妃绞尽脑汁想送给大礼给皇后,好拉近一下后妃之间的关系。她不知从哪里打听了来,说皇后一直想要这幅《观碑》而不得,所以才偷偷托了谢母从民间花重金寻了这幅画来。
谢母揉着额头,叹息道:“听娇憨说,那位皇后娘娘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若这画是赝品,她又当成生辰礼物送给了皇后,恐怕日后娇憨的处境会更为艰难。”
谢华有些不以为然:“娇憨有圣眷,又何必费心思去讨好皇后?要我说,母亲您也不必太过忧虑了。”
男人不理解后宅女人们的复杂心思和无助处境。谢母也不指望他能理解,只是不住叹气。
谢华看着母亲紧缩的眉头,忽然之间一个主意浮上心头,立时笑道:“有了。您何不叫良青来帮您来鉴定鉴定这幅画的真伪?”
谢母怔住了:“良青……沈、沈大人?”
“是啊。”谢华笑道,“如今京城之内,品鉴字画的行家里手中,良青也算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了。您把这画托给外面的人又不放心,还不如交给自家人掌掌眼。您说呢?”
谢母显然没想到他会提这么个建议,一时间愣在了当场,支吾着半晌没说出话来。谢华知道母亲心中纠结,笑眯眯地抛了个话头后便没再提,坐了一会儿后便告辞了。
送走了二儿子,谢母独自坐在堂上托腮沉思,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息,又会儿又拧帕子,却始终拿不下个决断。
算起来,她那小儿子和这位沈大人在一起已经有几年光景了,可两人却还是好得如同初遇一般。偶尔两人回谢宅吃饭,她看让之对那位沈大人,真是百般的依恋呵护,席间又是布菜又是倒茶,那样子完全不似作伪。而这两人偶尔目光相触,眼神也都是如出一辙的缱绻柔情。她这个做母亲的看在眼里,不禁又是感慨又是叹息。
她一直觉得,断袖之癖上不得台面,说到底也是爷们儿之间的玩乐,长久不了。可谁知这两人的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竟比大多明媒正娶的夫妻还要幸福百倍。
做母亲的想来心软,就算再觉得两人大逆不道,如今看儿子开心其他的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可若唤那位沈大人来府上……她却总觉得还是有些别扭。
谢母又沉吟了半晌,终究还是拿不定主意,挥手让人将那画先收了起来。
晚间时候,谢父归府,照例来谢母房里吃饭。谢母心里存着事儿,一直偷眼观察着谢父的脸色,待他饮下几倍小酒看上去心情还似不错时,伸箸给他布了菜,小心翼翼地问道:“三儿……不知最近在忙些什么?”
谢父一听谢琻,脸顿时耷拉了下来,没好气地道:“我怎知道。”
“你……”谢母有些无奈,“他是你的儿子,又都同朝为官,你不知道谁知道?”
“自然有人——”谢父猛地一顿,重重一放酒杯,气鼓鼓地嘟囔道,“……自然有旁人知道。反正我这个当爹的是不知道。”
谢母心下叹息,不禁劝道:“你呀,也别太撅了。让之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你越顶着他,他越跟你硬着来。偶尔和煦着些,问问他近况如何,他也不至于一年到头都不回家——”
谢父一听,顿时心头火起,“啪”地一拍筷子怒道:“我顺着他?就他那熊样子,还让我顺着他?我都快不知道谁是谁老子了!大逆不道的混小子,自己做出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还不主动上门来磕头谢罪,还让我给他好脸色看,翻了天去——”
“行了行了。”谢母不满道,“每次说到这事儿你都这样。让之也不是没回来过,也不是没向咱们谢罪过,反倒是你动不动就发脾气,没有半句好话听。也难怪他最近越发不爱上门了。别说了,吃饭吧。”
夫妻两人不欢而散。
半夜,谢母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万事根源就是谢父那倔驴脾气,不然谢琻也不会搬出谢宅独居。如今她思念儿子,却连儿子的面也见不上几次。
反观那沈大人,倒似是个温柔和煦的人。若想缓和这两父子的关系,恐怕还得从这上面琢磨。
谢母如此想着,心里已暗暗下定主意。
翌日起来,谢母唤过一个婢女,轻声吩咐她道:“你抽时间,去趟沈宅,找沈大人说我有事拜托他。不是急事儿,让他抽空来府上一趟……别让老爷知道!也别让你家三爷知道。”
婢女领命而去,回来后道沈大人已经知晓,只是近日工日繁忙,一旦抽空定当立刻上门来拜见。谢母心中满意,便将那幅画收在了堂上,静等沈梒前来。
转眼几日过去,这天春日晴暖,几位官眷夫人们上门拜见,谢母在后宅的庭院里设宴摆茶,招待几位闺中密友。
几个夫人家聚在一起,难免会聊到儿女们的婚事。谢母坐于首位,轻摇团扇,听着她们细语说着自家的女儿许了哪家的夫君、或者儿子娶了哪门的闺秀,心里怎么听怎么烦躁,唯恐她们聊到自己头上,又问起谢琻来。
如今谢琻已近而立之年,却还未成婚,房里连个妾室也都没有。不知有多少夫人明里暗里向她打听过,想将自家女儿嫁入谢氏,却都被她婉拒了。时间长了,难免有非议,人家不是觉得谢氏眼高于顶看不起旁人,便是觉得谢琻这人本身便有什么难以言喻的毛病——不然好好的大男人,怎么不娶妻呢?
真是有苦说不出啊……
谢母怏怏坐于树荫之下,那暖融融的太阳晒在脸上,熏人的花香在空气中浮动,再加上身侧女子的莺莺细语,真是让她觉得——烦躁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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