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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战国时代的日本令制国地图。如果您对本作的权谋部分感兴趣可能会用到此图,反之则可以将其置之不理。)
平定信州两月有余,我再临松本城下已是深秋,眼前那漂浮着几片枯黄落叶的护城河道正反射着晌午的阳光。并不灼目的日光却还是令我眯起双眼,城下町已然恢复了战前的气象,连当日在爆炸中烧毁崩塌的天守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月前带兵攻入城中的我成为了这座再建之城的新主。而它的旧主在孤注一掷地死斗之后,拖着满身疮痍的躯体退回到天守、并引燃了藏在城中的数吨炸药。
兵败自尽的武士获得了无上的荣誉,尽管他的尸首并不怎么体面。
“走吧。”
我对轿夫说着,随后拉下轿辇上的竹帘。
松本城尚未修缮完毕,眼下作为它城主的我暂住在同样被赐予我的清水城。两座城池之间间隔的路程极短,而决定在城下打发半日闲暇的我也特地没有乘马。
我和随行的近侍在大路上的饮食店用了午膳,正打算出门乘轿之时,耳边突然传来几段伴着弦音的唱曲声。近侍告诉我那是叁味线的小调,多半是近日才流行起来,于我这样不爱风雅之人而言着实陌生。如今的我是没有兴趣以乐取乐的,比起整日坐在屋子里听僧人奏乐,还是漫无目的地在城下闲逛来得自在。
可此时的我却突然来了兴致,一向敏锐的我迅速感知出了演奏者的方位。我徒步行至传出乐声的茶屋前,推开门上悬着的布帘,一位跪在竹席上的妇人随即映入眼帘。
那妇人穿着素色的和服,将有些老旧的叁味线托举在膝上,右手仍在不断撩拨着琴弦。如方才一般,她口中依然念着几句简短的小歌。许是见我进来,她半垂着的头才终于微微仰起。我前一刻还只觉得她是这里的游女,可她的面庞却令我陷入了短暂的恍惚。
眼前的女性奏者看着已有些年纪了,但她未施任何脂粉的清丽容姿却让人无法移开目光。我对上了她的眼睛,光是在这神色交换的须臾之间,妇人那异于平民的高雅气质便尽数展露。不仅如此,这位妇人的面孔还勾起我些许关于故人的记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口询问她是何人,而这妇人却忽然改变了唱腔,拨弄着叁味线的双手也逐渐停下。
“烟霞树碧飘春雪,无花乡里看落花。[ 原文为:霞たち このめもはるの雪ふれば 花なき里も花ぞ散りける。]”
妇人吟起一句颇具古风的和歌,最后一个音调落下之时,一阵冷冽的秋风也自身后骤然袭来。我转身看去,正巧目睹几片若隐若现的洁白细碎之物飘落在地上。
这并非我第一次在相模国以外的地方看雪,可只有这一次来得毫无征兆。
“大人,该回去了。气温怕是很快就要降下来了。”
近侍了解我的身体状况,更何况我今日穿得本就不多。我淡淡地应了一声,脚步却仍旧停留在原地。轿辇被抬到了茶屋前。如近侍所言,降雪愈演愈烈,细小的雪也纷落在我的和服披挂和佩刀上。
天空中正落下的是雪花,还有一个写法便是“雪华”。
回头望去,歌毕的妇人平静笑着,在这如梦境一般的短暂相遇里,我最后还是没能跟她聊上只言片语。
只是我开不了口罢了。那份被勾起的回忆令我如鲠在喉,明明在那时就失去了全部的信念,连自己原本的名字都随着崩落的故国轰然倾覆,我却依然在这血泪飘零的乱世中麻木地战斗着。
重新钻入轿辇的我不确定此生还能否见到那位妇人。轿夫在雪中加快了脚步,那间坐落于城下町的不起眼茶屋已被我们远远甩在身后。返回居城之后我再度回想起今日的见闻,多希望今日是碧空万里,我便能在茶屋里单辟一间雅座,尽情沉溺于妇人的弦音中,也沉浸于自己那绵延不断的回忆里。
不过此刻即便没有叁味线的弦音为伴,我也愿将自己深埋于心底的往事娓娓道来。
时为格里历的一五七八年,彼时的京都幕府还有将军坐镇,然而那时的畿内便内乱频出,被冠以将军之名的足利氏在这下克上的乱世之中更是自身难保,但这与远在东海道的相模国尚无什么瓜葛。
我的兄长胜彦只长我四岁,年轻气盛的他已于一年前坐上北条家的家督之位。相比小战不断的周边国家,我们的处境还称得上是平静无风。
就是在这看似毫无波澜的武家贵族之中,作为北条家独女的我终于迎来了元服之日。
这一年的深夏,我在栽种着柳杉的庭院里练弓。疼爱我的兄长本欲将南方的一座城赐给我,这被我以“不合规矩”的理由婉拒了,但我最终却反过来请求兄长替我请一位技艺超群的弓术师傅。
换作旁人一定会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虽然生为武家之女,可这时代哪里需要女人上阵杀敌。若是普通的女性学弓供贵族子弟取乐也就罢了,对于一国的公主而言,习武并不在本职范围以内。
“阿照莫不是看了那巴御前的故事。”
听了我的请辞,兄长大人仅是这样打趣到。
不过没出半月,便有一位风尘仆仆的中年武者来拜见我。来者据说是九州和四国地区久负盛名的弓术大师,教出的武士也在四国的海战中屡建奇功。而这位身怀绝技的武者却在这动荡的乱世间悄然退隐,最终返回了远在相模的老家。
大抵是听说要教我这样一时兴起的女子习弓,他才会前来吧,毕竟这在多数人眼中都是并不费力的差事。
“阿照殿下,务必要日日磨练技艺,才能有所进步。”
虽然我深知练武的艰难,也是认真下过决心的,不过要我在这种天气里也顶着日头拉弓,无疑对身心都是一种折磨。
我的额头和鬓角上都缀满了汗,汗滴仿佛我眼前的树干上渗出的汁液一般黏腻。乳母起初还再叁规劝我回房歇息,明白我的决意之后也只得腹热心煎地陪在一旁。
练了整整一个中午,还是日光最毒的时候,我贴身穿着的里衣当然已经湿透了。汗水的黏腻感和烈日造成的眩晕感交织在一起,却仍然没有阻止我将手中的箭射向视线尽头的木靶。
只是今日又是颗粒无收。我沉默着望向脚边空空如也的箭筒,而木靶上被涂红的中心部位也没有烙上一个箭头的痕迹。我终于一脸失望地撂下手中的半弓,比竭尽全力却没有捕获哪怕一只兔子的猎人还要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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