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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进入平安县的境内,官路上的行人明显见多,无论是面色还是衣着,都要比他们先前经过之地的百姓好上许多,可见此地之富足。
在这段时间里,周淑宁的进境颇快,不但已经彻底稳固住御气境,而且在李玄都的指引下,开始以练拳重修固体境,当然,小姑娘所练的拳法并非是那套霸道绝伦的太祖三十二势拳,而是一套由一位慈航宗祖师所创的内家拳法,名为绣春拳,攻守兼备,刚柔并济,对于气力要求不大,适合女性修炼。
周淑宁不过练了小半个月的时间,就已经有模有样,虽然还摆脱不了花架子的嫌疑,但用来筑基打底已是足够,让李玄都颇为欣慰。周淑宁的天赋根骨之好,还要胜过胡良,换而言之,等她到了胡良如今这个年纪,境界修为多半要在胡良之上,也难怪会被玄女宗的宗主看中,收为闭关弟子。在李玄都看来,周淑宁的资质比起慈航宗的苏云媗都丝毫不差,苏云媗是心境澄澈,专一一物,有些类似于早些年李玄都一人一剑的路数,而周淑宁则恰恰相反,是善于“分心”,天生可以一心多用,故而与坠境之后的李玄都有些相似,所以李玄都传授她各种法门,甚至包括佛家的坐忘禅功,算是因材施教。
世人炼气修道,注重一个“纯”字,以一化万象,那么李玄都便让周淑宁反其道而行之,以千机归一元,两者殊途同归,如何选择,因人而异。
李玄都也是走了这个路数,以他曾经的剑道修为作为根基根须,以坐忘禅功为主干,以各家法门为枝叶,撑起一棵参天大树,如今虽然只是抱丹境,但是距离坐忘禅功中的“枯荣”之境已经相去不远,只有最后的一线之隔。现在李玄都只要按部就班,踏足玄元境也就在最近几日的时间。
想到这儿,李玄都又生出几分当年的豪气,难得主动说起自己过去的事情,“过了这座平安县,便进入江陵府,再过江陵府,便是中州境内,中州此地,天下之中,静禅宗就坐落于此州境内,说起来我也算是与其颇有渊源,毕竟‘坐忘禅功’便是得自静禅宗,甚至早些年的时候还曾与他们结下过仇怨。”
负责驾车的胡良顿时来了兴趣,问道:“这可没听你说起过,说来听听,那些和尚都是两耳不闻山事的性子,你怎么和他们结怨的?”
李玄都说道:“此事说起来也不算稀奇,当年我被江北众人追杀,他们相互邀拳助阵之下,就有好些静禅宗的俗家弟子也参与进来,生死一线之间,我哪里能管得了你出身于哪宗哪派?既然你要杀我,自然是一并杀了,由此引出一个静禅宗的方字辈僧人,此人因为我杀了他的弟子,执意要将我拘入寺中,青灯古佛,面壁悔过,了却残生,我那时候年轻意气,又哪里肯依?自是一言不合之下拔剑而战。”
胡良问道:“然后呢?”
李玄都叹息一声,“然后就是一番恶战,虽然我受创不浅,但还是一剑将这僧人杀了,从他的纳须物中,得了这本‘坐忘禅功’。除此之外,我还曾经伤过一个静禅宗大和尚,那却是后来之事了。”
胡良哦了一声,“我说你这几年怎么处处留手,原来是以前杀孽造得太多,心里过意不去。”
李玄都苦笑一声,“差不多吧,江北一路厮杀,早已分不清对错是非,他们要面子,我要保命,都是不得不杀人。到最后,有辜的,无辜的,都牵涉进来,成了一笔谁也算不清的糊涂账,在那个时候,我纵使想要饶人一命,可这么多人,心思各异,又让我饶谁是好?”
“的确是这么个道理。”胡良感慨道:“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就叫身不由己,你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你,那你该怎么办?没办法,那就杀吧,看谁能杀了谁,所以江湖上又有一个说法,叫做生死由命,自负生死。入了江湖,人人都想快意恩仇,那就怪不得自己丢了性命。”
李玄都轻轻叹息,没有多说什么。
视人性命如草芥,这是他以前的江湖,他现在的江湖,却是不一样了。
只不过江湖该是什么样子的,李玄都也不清楚,他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总杀人不好,可不杀人也不行,如何在两者之间取中,是个极大的难题。
就在此时,周淑宁问道:“哥哥,你说后来还伤过一个静禅宗的大和尚,又是怎么一回事?”
李玄都道:“那是天宝元年的事情,你天良叔叔已经去了秦襄麾下投军,我孤身一人四处游荡,还是存着与人斗剑来砥砺自身剑道的心思,于是就打算去高手如云的帝京城中闯一闯,会一会那里的各路高人,途中经过中州的时候,遇上一件事情,却是一个方字辈的大和尚带着一众俗家弟子在围攻一名女子……”
“我知道了。”未等李玄都把话说完,周淑宁已经抢着说道:“哥哥一定是像故事里的大侠一样,英雄救美!”
胡良点头附和道:“淑宁说得不错,这的确像他干的事情。”
李玄都无奈一笑,“差不多吧,以我当时的性子,救人还在其次,主要是见猎心喜,觉得那大和尚修为不错,可以当做一个对手,而且静禅宗又与我有过间隙,自然没什么留情的。于是我就出手,那大和尚倒也还有风度,竟是没有以多欺少,而是他独自一人与我交手。”
“然后呢?”周淑宁好奇问道:“哥哥该不会又把他给一剑杀了吧?”
“那倒没有。”李玄都摇头道:“我出了三剑,分别是‘陆地青雷’、‘墨泼南溟’、‘倒落九天’,破去了那大和尚的法相、袈裟、法身,没有伤他性命,那大和尚倒也爽快,没有过多纠缠,也没有搬出身后的静禅宗来吓唬我,只是说了几句劝我向善的话语后,就这么带人离去,倒是让我有些意外,本来我都准备来一场以寡敌众了。”
小姑娘却是对于大和尚没什么兴趣,问道:“那名女子叫什么啊?有没有对哥哥以身相许?我是不是应该叫嫂子?”
“小小年纪,口无遮拦,以后还怎么嫁人?”李玄都伸手敲了小姑娘脑袋一个板栗,无奈道:“这件所谓的行侠仗义事,其实就像我当年救了陈孤鸿一般,也可以算是一件错事,当时我见那名女子不过是先天境的修为,面对归真境的大和尚和一众玄元境、先天境的俗家弟子,仍是游刃有余,应对从容,若不是修为差距实在太大,怕是这些人也拦不住她。直到我救人之后,才从大和尚的言语中知晓此女竟是牝女宗的宫官,可那时候剑也出了,人也救了,狠话更是早早都放了出去,总不能再收回去吧?所以就只能将错就错,放走了那名女子。”
小丫头捂着脑袋,若有所思。
胡良正色说道:“老李,那些牝女宗的女子可沾染不得,一个不好便弄一身骚,多少高人都栽在这些女子的手中,以你当年如日中天的势头,说不定也进了那些女子的法眼,甚至我怀疑那个大和尚就是她们引去的,否则堂堂牝女宗下任宗主的行踪会如此轻易暴露?说不定这件事从头至尾本身就是个局,就连宫官都被她的宗门长辈蒙在鼓中,不知详情。”
李玄都轻叹一声,“你说的我也曾经想过,所以我救人之后,没敢和那位宫姑娘多说一句话,更没敢多停留一刻,倒也算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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