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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给董墨拦了下,“斜春与太太要好过一场,她生产,太太就不等着瞧一瞧么?”
梦迢只得又坐回去,一颗心也跟着落下去。再跳起来,就是另一种跳法了,胜如迟开的花,带着劫后余生的幸运。
董墨也坐到对面墙的榻下,两人手边皆燃着一盏灯,中间隔着花团锦簇的罽毯一张圆案。底下那毯子是猩红的,盛开着蜿蜒崎岖的凤凰纹,无数的花枝交缠纠葛,连接在彼此脚下。那是一段眼花缭乱而虚芜的光阴,彼此心下都有些怅惘地认为,经历的那一段浑噩而乱杂的时间,只为这一刻的重逢。
这点本质的想法很快便一丝一茧地包裹起来,董墨想起来,他们还有些恩怨未解。
他稍稍斜着肩笑了笑,“想不到太太竟然是位贤德夫人,小妾生产,肯大半夜的亲自跑来请大夫。”
梦迢不自在地瞥着眼,把嘴噘着咕哝,“做人正头夫人自然得有能容人的肚量。”
董墨进而言酸语刺,“这等的贤良,实在想不到能并现在一个阴毒又淫.荡的女人的身上。”
“你说谁淫.荡?!”梦迢蹭地调目,凶巴巴扎在他脸上。把素日的自怨顷刻都忘了,只想着,别人都能这么评判她,但他不可以。
她不自觉地,总对他抱有与常人有异的期待。所谓“人之常情”都隐隐觉得不该发生在他身上,他不该怨恨她,倒不是他没资格,他太有资格了。但是她对他有着没道理的“理所当然”的要求。
可董墨只是“人之常情”地怀着恨意调侃,“也是,为了丈夫诱引陷害别的男人,或许不算淫.荡,反而彰显了你的忠贞。我该不该这么想?”
梦迢将两片嘴皮子磨了磨,又无从辩解,心下涌来好大的委屈,立起身来,“原来大人是要与我算旧账?我既然做了,就敢认,你想怎么样,尽管使出手段来,我等着好了。无非是一条命给你拿去,我怕什么?”
董墨惊诧一瞬,旋即将背松懒地欹榻围上,目光冷蛰蛰地带着笑意在她身上瞟着,“你倒有理了,看来是做惯了这样的事,不仅不知悔改,还不知廉耻。”
她起身时将那盏蜡烛拂灭了,整个人罩在蒙蒙黑暗中,蓬发松鬓,笼着一张发白惨淡的脸,眼睛里有些凄绝意味。
董墨等着她争辩,说点什么都好,他那点因为自尊不肯平伏的恨意其实只不过需要她一句服软的话,只要一句话,叫他有台阶可下,再慢慢去梳理她那些没要紧的糟糕事。
然而梦迢久不吱声,心被他轻描淡写的话重伤了一下。元夕过去,夜里仍旧很冷,她又穿得较为单薄,就为使身段瞧上去不那么臃肿,更兼哪里旋了一缕风进来,吹得她鼻管子里发酸。
她觉得站在这里没意思,他的目光疏淡得只有怨恨了。她转身要走,董墨惊慌一下,忙几步过来拽她,因为发恨发急发恼,手上力道跟着大了些。
梦迢胳膊吃了一痛,挣扎起来,两个人沉默拉扯几下后,梦迢也不知想什么,扬手掴了他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炕桌上的蜡烛也跟着颤了颤。这始料未及的一巴掌叫彼此都心惊了片刻。渐渐的,董墨眼里闪过点狠戾,梦迢察觉,趁他还未回神,忙不赢地捉裙跑了。
等坐到马车上,她还胆战心惊,捧着自己那只手,悔得肠子发青。她在家时分明还觉得千般万般对不住他,恨不得将一颗心剜出来赎罪,怎么反倒还将人打了?
非但她想不明白,董墨更想不明白。他明明占着理,反挨了一巴掌。他坐在她坐过的那张椅上,在黯淡的光里,活活气得发笑,心里不由更恨了些。
到次日,斜春产下个女婴,她男人欢天喜地来给董墨报喜,想起先头董墨吩咐查访的事,顺道禀报,“平安街巷子里那户人家小的访查清楚了,是泰安州姓庞的知州租下的房子。平日无人住,只得个小厮看守。偶然他到历城来,就与张……孟家、不是,与梦姑娘在那房子里私会,得有半年了吧。”
董墨心上那恨意不禁又高涨了几寸,此刻才迟钝地觉得左边脸上发痛,是给梦迢打的。
他暗暗咬牙,咽进苦水,关照斜春,“我身边暂且不要斜春来伺候了,叫她养着,自己在账上领一百两银子,算我给小丫头的见面礼。”
“嗳嗳,多谢爷,等媳妇出了月,抱着丫头给爷磕头。”
这里欢天喜地出去。那边厢,梦迢也正喜笑颜开地吩咐,“彩衣,包五十两银子来给咱们小少爷,再包五十两给姨娘。几位大夫与妈妈,各包五两银子,另赏两匹料子。”
屋里挤了一堆人,个个争相道喜,话说得齐全好听的,皆领了赏钱。梦迢把个发皱的婴孩抱在怀里,低着脸看,不知怎的,真有一场新生的喜悦由她心底里焕发出来。这一时间,一概恩怨情仇皆想不起来。
银莲撑在枕上窥她,蓦地放下一颗心,汗涔涔地爬起来谢,“谢太太.恩赏。太太快别抱着了,脏了衣裳,叫奶母子抱下去吧。”
梦迢将裹好的襁褓递与奶母,走到床前来,“你歇着样养些精神,等出了月,还要办酒席。我派人往兖州传话去了,你放心。”
说话时,她脸上满是欣欣的、温柔的笑意,像初春的雨,带着临终的清寒,致使千山静。银莲睇住她,忽然有丝心酸。
这心酸却是为孟玉而发的,身为女人,她在梦迢的眉眼里再察觉不到任何因执着带来的怨尤。梦迢对孟玉的爱彻底没了痕迹,她完全将她自己抽身成一个局外人,带着点从容的哀凄路过了别人故事里的热闹。
然而可悲又可笑,孟玉乃至银莲这两位局中人的喜怒哀乐,仍然受着她的牵绊。
时过境迁,眨眼便是二月中,梦迢果然操办起小公子的满月酒,因孟玉不在家,不好大排筵席,只邀几个要好亲友来略坐坐。
这一忙,十分有个大家夫人的端庄贤德样子,引得下人口里称赞,暗里却猜不透。她那一副好心情也不知哪里来的,小妾产子,倒将她喜得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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